拂了一身满: 12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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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载, 向来羽翼无瑕从未沾染污秽恶名,如今这些议论正像滴落在白宣上的一点墨痕, 虽则一时不显、却又实在青蝇点玉教人不安;方大公子忧心如焚, 实在不知归朝后贻之预备如何应对满朝文武的质问攻讦,入金陵前的最后一晚终于还是堵到了人,提着酒与自家三弟在军队驻扎的营地外夜谈了一番。

    那里有一条河。

    江南之地水草丰美, 地势平缓气候宜人,九月深秋在他们中原早已是冷霜盖地一片肃杀, 在此却不过只有淡淡的清寒, 坐在略高的山丘上看着其下静静流淌的河水,偶尔也会让人误以为这还是一个太平安稳的世道。

    “刚从孜行手上抢下的,说是味道尚可,”方云崇将酒壶递给三弟, “尝一尝。”

    他们兄弟自幼长在行伍,喝酒如饮水、鲜少讲什么忌讳, 那夜方献亭却推拒了,只说:“罢了,明日还要入宫。”

    他在南境杀人如麻,短短几月气韵越发凌厉,如今提及“入宫”神情却有几分变化,依稀显得宁静起来了。

    方云崇心中一动,想说的话恰好开了口子,但他直觉不便单刀直入,遂迂回道:“是该早些回去,南境二镇总不可无人主事——你可想定了该由谁去做这个节度使?姜潮?”

    他刚在幽州立下大功,此时升迁也能服众。

    “他另有事要做,且须留在金陵。”

    方献亭却摇了摇头,显见心中已然有了安排,过片刻目光又落回兄长身上,说:“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南境两镇由一人主辖未为不可,如兄长愿受累担此重任,明日我可入宫向太后请旨。”

    这是要再立一位两镇节度使。

    他如今也确没什么能用的人了——娄氏兄弟固然才能卓著,只是当年上枭谷一败留下的污名至今仍未洗清,无论提娄风娄蔚中的哪一个至南境任职都可能引发民怨;至于今岁制科新上任的几位武举人,资历实在太浅,坐不住两镇节度使这般紧要的位子。

    方大公子自是方方面面都合适的,也愿为国家到边地去吃几年苦,只是……

    “你可曾想过朝中会如何议论?”

    方云崇眉头紧锁。

    “此次你动施鸿杜泽勋本已是满城风雨,如今金陵戒严尤在、卫弼更对你怀恨在心,倘若此时再得知你安排同族之人任两镇节度……他们会怎么说?”

    ——怎么说?

    眼下调令未出他们便说他“专权跋扈”、“欺主罔上”,若知方氏之人将总司两镇兵权必更会将“以权谋私”、“巧取豪夺”的脏水泼在他身上,天下悠悠众口难堵……他会洗不清的。

    “此事不归兄长思虑,”他答得很快,神情并无一丝变化,“朝中之事我自会料理。”

    ……原是早就心知肚明。

    “贻之……”

    方云崇忍不住叹息起来了。

    “成大事者可不拘小节,但此事毕竟关乎你与我族声誉,却不得不慎之再慎……”

    “施、杜二人有反心是事实,对两镇用兵也在情理之中,唯一不妥只在这动武的名分——你可奉太后天子之命诛杀逆臣,却不可自作主张妄动朝廷大员。”

    “主弱而臣强……史书和天下,是容不下你的。”

    河水潺潺静静流淌,兵戈暂止的当下确然宁静得教人恍惚,世上的血路被人伤痕累累地淌出来,走到尽头时又总易被衣冠齐楚者视作脏污。

    “如今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兄长句句恳切字字掏心。

    “我族可称曾接太后密旨诛杀叛臣,如此一来万事都是顺理成章,洛阳派即便心存不满也不敢在明面上违背圣意,何况我族既归金陵必也不会再给他们机会危及圣驾——贻之……此为万全之策。”

    ……“万全”?

    所谓“万全”之说从来只是唬人的把戏,其实只是被舍弃者不言不动而不为他人在意罢了——此次平乱关节何其复杂?施、杜二人的野心不过只是一个引子,江北五镇四节度、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南境的走向,一旦朝廷表现出一点软弱便会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届时天下分崩便是无人可救。

    把一切都推给她?那个被冠以“太后”之名的、一无所有的女子?

    各方节度手握兵权,如若借不满朝廷滥杀施、杜之名起兵反叛,头一个便要以女子主政祸乱朝纲为由废了她的太后之位——此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史书之上有几个被推上垂帘之位的女子得以善终?

    可他不一样。

    他是五辅之首国之重臣,更是颍川方氏一族之主——他手中的权势可让他与他们一争,即便最终万不得已、方氏世代累积的民心人望也可让他放手一搏,这是如今羸弱不堪的皇室所不具备的,更是她一个柔弱的外姓女子所不具备的。

    ……何况还有洛阳派。

    新政之事功在千秋,如今施行却频遇坎坷,她终究需要洛阳派的支持来与自己的母族相斗,如果卫弼认定是她下令让娄氏兄弟闯他王府未来又如何肯与她联手为她办事?她原本已是举步维艰……他不能再将她推进死地绝境。

    “朝野皆知方氏权重,若我不愿赴南境平乱此事自也不会成行,”他简短地述说着情理之内的因由,同时又将更曲折的思虑一一压在心里,“将一切推给天家不过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百官既不会信,又何必平白牵累旁人。”

    “旁人”。

    他字字不提那个扶清殿中的女子,可又分明时时刻刻都在为她绸缪,甚至方氏先辈世世代代以鲜血性命捍卫的清名……也在此时被毫不顾惜地拂衣舍弃了。

    “贻之!”

    方云崇终是难压心底忧虑,此刻对弟弟坦诚相待、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

    “我知你对宫中那位情根未除、总要事事保她护她,可此事牵连甚广并非儿戏,绝不可凭一时意气冲动而为!”

    “你护了她,那你自己呢?从此背上强臣专断的恶名,往后被朝中那些人戳脊梁骨?”

    “方氏又该如何?父亲早说过我等是臣!不能事事代君主做决断!我族还能承受多少攻讦重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百尺之室焚以隙烟!”

    ……句句反问皆是振聋发聩。

    ——而这些难道方献亭就不懂么?

    南境之事实是一赌,他以自己至高权位赌朝廷百官不敢相驳、以家族至清盛名赌天下百姓可容他一过,赌赢了这个国家便能继续在风雨飘摇中苟延残喘,赌输了便即刻土崩瓦解支离破碎;他有时其实也会产生一些迷茫,为何太清以来面对的桩桩件件都是这般艰难无解,是他和身边人用错了救国的方法、还是这个国家的确气数将尽无可挽回?——如今他又走进了同样的死局,好像无论如何选都是错,只是先错后错轻错重错的无谓分别罢了。

    “那如何做才是对?”

    他同样也在反问,只是语气较兄长平静得多,漫长的苦痛消磨掉了他内心所有的不平,父亲生前最后同他说的那一句“人不知而不愠”大约也终于为他所解。

    “兄长要我推她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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