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 31、常在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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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上在肃州,本家姓的是‘莫衷一是’的‘莫’。”江依挥动柳枝,当空写字。

    “河北东路广平府,女子,年十八,中秋夜八月十五,你是两月后十月十五生辰,少时离家出门闯荡,最早往南走,定在东京城郊,茶寮做起,连月巷拐角对街江文阁门前有一处产业,黑土轩。性情不温顺,收了个从拐子手里抱出来的妹妹,现已归家亲人团圆。咸口,爱吃馄饨,闻不得芫荽味,你家是京中独一家不进芫荽的食肆。还有,最爱驴肉焖子火烧,饮食清淡,生意好了奖自己一锅白米粥,胆子很大,杀鸡解牛不在话下。看得不那么清倒也无妨,你耳力极好,听见碎盘子声隔多远都会发抖。闲时喜欢看千篇一律的无趣话本,讨厌酒气香气,浓烈的一概不碰,胸无大志,只求安稳度日。”

    “不戴沉重的饰物,不用玉石,不蓄甲片,脸上有两颗小痣,眼尾一,耳侧一。”她越凑越近,审犯人一样来回打量,“别的不清楚。”

    再向下看,眼神深得要探进血肉里将我剖开看个干净,慢悠悠补充道:“腕骨一,无名指骨二。”

    她一抬头,对上我瞪大的眼睛,“送你的流苏簪子,这么喜欢啊。”

    我抬手一摸,往一侧顺了顺。这个是挺好看的,还素,不束发就戴这个,一支通体细直的银管,尾端雕了暗纹,好温婉好漂亮,垂下来的银链细绳般环环相扣结成长条,条条分明,不会缠住解不开,撞在一块发出沙沙细响,听着很舒服。

    “性情拘谨,待人谦和,难与生人相近,不会点茶,不会做糕,不会放风筝,最喜欢的口脂是,城东玉零斋前年出的点漆春酬,无香,色彩清淡,较寻常货品贵些。”

    我抿抿嘴唇,“行了,再往下说老底都被你掀了。”

    “还有一样最要紧的,可惜说出来你绝不承认。”

    “你先说。”

    “除了这些七零八碎的,”她突然刹住,“凭什么告诉你?”

    又唬我。

    想起她之前描绘的北地风俗,丧葬场上,我的魂魄被她一丝一缕用绳线拉扯着和风搏斗,单手翻花系在身上。她能预查将来,说不准真比我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之前错怪她,已经道过歉了,原本就是她撒谎骗我,使性子又哭又闹……

    她突然开口,翘着柳枝点一点我的心口:“因为你不在意。”

    说完看着我眨了两下眼,“你跟她……就是,你们。”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下意识开口拦她:“还没。”

    江依眼睛很漂亮,晾在太阳底下格外巧丽,垂眸时能看到眼皮被顶起来,珠玉一般滚动滑至眼尾,“她亲过你没有?”

    我看着她,点头。

    “你亲过她没有?”

    “没。”

    她思索片刻,眉目间有了细碎的光影,用手指勾住我的手,很痒,“那你想不想?”

    我脸发烫,赶紧抽出手,“说了只能问一个。”

    染了指甲桃的手又追上来,江依的眼睛张得很大,脸上红红的,不像问询,“你毛病真多。”

    “江依!”

    “说笑而已。”她往后一错,倚着粗壮的柳树,手掌压在脸侧,指尖一点,镯子顺着胳膊往下一掉,脸红得厉害,“这么喜欢她?”

    讨厌鬼!

    “我很珍视的,你不要乱说。”

    “嗯。”她站直了身子,“我也珍视你,一样的,书文,能不能,什么时候能,先要问过你的。”

    她记性不太好,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那你那天!”

    江依反驳:“我很想你。”

    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我也反驳:“可你这样就很招人讨厌。”

    “嗯……”

    “你觉得我下作,我也等了很久,我也不想让。”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没觉得她不好,她总是口无遮拦,我是觉得这样不好。

    江依说完这句就转身离开了,不知道要去哪,我捡起地上的残柳,错开一段路跟在她身后,江依在周围街巷胡乱地绕,绕了两圈回家了。

    江依很别扭,恰好我也很别扭。想了好久还是想不通,把打好的银耳环取来送她,她不要,说我不欠她什么,赶上要出门,不能败了她的风水。

    这人只要上了脾气,仙女下凡也劝不回来,我才不要哄她。但是也不能全怪我不哄她,我哄过了,哄不来。

    那块玉还了回去,她也还我一块,是要关我那天从我身上取走的簪子,路过扬州时买来送我的,那时怕我自戕,擅自抽走,还将我的头发弄散了。

    这是玉,不是铁,这么钝,书页都捅不穿,怎么能划开皮肉?这是上等的好玉,我让她收回去,她无奈,抬手收进袖子里。

    不知怎么改了主意,把它抽出来举到半空,透过光亮观察细致文理,神情变得恍惚,捏死一只鸟雀般残忍松手,说扔就扔。我手快,凑近一步,像个变戏法的,细长的墨玉筷子一样在我手心来回跳,好不滑稽,所幸接住了。

    第一次这么仔细端详勤园的房屋梁柱,很结实,大多有些年头了,唯独我住的地方是新建成的。陈霜请我去厨房,江依不让我动灶台,打下手都不行,估计也是怕出事,那几天正是紧要关头,她怕我死了,前车之鉴。

    她不在,没人管我们,现在好了,我们做一桌吃的。在露台搭起小桌,周围摆一圈吃的喝的,陈霜耐心教我,上手快,三个人玩了一天牌。我,空手赚了四十六文,可惜最后一把输出去一半。

    屋檐遮不住春光,太阳一冒头我们就换个地方,树上落了几只鸟,站成一排往下看,陈雾比划,陈霜才想起来过了这个点得接小姐回家。

    她出去有正事要办,这会回不来吧,太阳下山还早呢。

    陈霜说,江依是到山上庙里,也许是求神拜佛去了。

    拜佛,她连阿弥陀佛都不会写,陈霜说不会有错,她经常去那,还见过那座神像。陈雾拍拍她的腿,像是不太乐意让我知道。

    明白,江依不信佛,信邪。

    闲聊的时候知道了,她们不是从小跟着江依的,今年年初才来的勤园,小姐三年前自己分出来住,一直一个人。

    江夫人是亲娘都劝不住,找大夫给她看了一个月,精神还算可以,便随她去了。

    陈霜说之前给勤园送东西传话,门外挂锁就是去庙里拜佛了。只是那个佛看不出是什么,有头发,没披袈裟,没有搭到肩上的大耳垂,眉心点了红点。

    庙是古朴样式,遥见一排青瓦,离她家不远,大概几里地。山前路窄,地方不大还故意修个陡坡,行人过来不好走,要沿石阶一步一步登上去。顶上很高,人站在这衬得格外矮小,四下空无一人,门大开,殿内有位青衣姑娘靠在摞起来的蒲团上,正当间摆个小桌,酒瓶散落一地。

    泥糊的台阶上放了个孤零零的小口瓶,被酒壶猛地撞一下,晃晃悠悠荡出几滴清酒。

    仙长一杯我一杯,仙长一杯我一杯。

    我把她拉起来,二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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