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见非人类: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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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善说。

    魏沈正在脱官帽,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这个身无一物的青年。

    “本官忠于天下百姓。”

    谈善:“那再好不过。”

    “高风亮节”四字高悬主堂之上,魏沈掸走官帽上灰尘,淡淡:“即便你不来,该做的事本官依然会做。”

    “百死不足为惧?”

    “百死不足为惧。”

    谈善起身告辞。

    紧接着他去了永济寺。

    “寺里有一百七十三名新来不久的僧人。”

    老太太和他一同双手合十,跪拜佛祖,告诉他:“当年扬州水患,诸多商贾家破人亡。他们或有父母妻儿,或家财万贯,大水一冲化为乌有。他们约好共同跳江。”

    有一个算一个,徐流深救了其中大半。

    没有人知道徐流深为什么非要救他们,他总在难以想象的地方执著。

    跳下去一个他救一个,死的是多数活的是少数,但救下来的人没有一个再往下跳。

    岑婆是最后一个。

    岑婆说:“你听见了。”

    让一个不属于相同时代的人留下,总要付出什么,例如生命。

    跪在蒲团上的人并没有回答她。

    谈善在卫妃陵前叩首,为她上了三柱香。

    她有一个被天下人视之神祇的儿子,只是那对一个母亲来说或许不重要-

    九月,渭平王弹劾王世子射杀太师鳌冲之事,要姜王依律降罪。

    此事荒诞,没有人放在心上。

    月中,鳌冲旧部频频私联萧重离——他们愤恨至极,怒火焚烧理智。鳌冲当年随姜王战场杀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徐流深明明可以伺机营救,而他却当着天下人的面将之射杀,毫不顾惜尊师性命,令臣子心寒。

    姜王压之。

    十月深秋,姜军胜,班师回朝。

    王世子回京当日进宫,面见君父。

    “寡人再问一遍。”

    十二毓冠冕上金珠熠熠生辉,玉玺、明黄圣旨和诏书摊开。徐琮狰俯身,忽觉自己的幼子已然要高过他。

    “你依然想要婚书?”

    夕阳从宫殿外洒进来。

    徐流深想了想,对他说:“君父,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超过王位,超过世间一切。”

    他转身往殿外走,迈过门槛的那一步像是要小跑起来。徐琮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重重宫墙绿柳之下,他似乎望见多年前那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脱离了太监宫女的照看后第一次向他跌跌撞撞地奔来。

    他的牙齿还没有长齐。

    天气好到不详。

    朝服深重地压在身上,魏沈上半身直立,和文臣一道跪在汉白玉石柱边,跪成一道巍峨的人墙。

    徐流深脸色一瞬间阴沉。

    “请殿下留步。”

    魏沈将官帽取下,放在身前。他没有抬头,额头抵在冰凉地砖上:“曲池枯,王朝覆。”

    “您做了什么,付出代价至此。”

    曲池是姜王宫内一方活水,它只枯涸过两次,一次在王世子周岁大病时,另一次在不久前。

    老巫祝颤颤巍巍地跪出来:“殿下!妖物祸国啊!”

    徐流深:“本宫不想大开杀戒。”

    老巫祝几乎是绝望的。

    他跪在坚硬地砖上,用一种悲戚而绝望的眼神望着自己面前的青年。

    “殿下……万事不要强求,你会后悔的。”他一字一句,泣血一般重复,“你会后悔的。”

    你和第二个人共享你余下的寿命。

    你会后悔的。

    徐流深站立在冷风中,无视了所有人。

    他甚至没有弯腰,只是低下身体,极其漠然地说:“巫祝。”

    “这十八年,本宫做过很多决定。”

    “但都不是本宫想要的。”

    没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从他出生之初,作为这样一个奇怪的东西存在。他见到许许多多的死人,见到许许多多人的所谓的灵。少年时他还无法分清死人和活人,他还太小了,他不知道死人没有影子,他只知道很多人长得奇怪——有扭曲的脖子和拉长的舌头,泡得浮肿的脸,枯草一般的长发。

    奇怪的东西围在他四周,一千双手掐住他的脖颈,问他能不能为自己了结心愿。

    深宫中的死人未必比活人少,在年幼的徐涧心里,他们都是“人”。

    “他们会在夜里吃掉本宫的脚趾头。”

    嘎吱作响的、啃咬嚼碎的声音。

    ——所以本宫睡觉绝不熄灭蜡烛。

    巫祝睁大了眼,颤声道:“殿下……”

    “本宫现在不想活。”徐流深平静地说,“也不可以么?”

    寂静淹没了这座深宫。

    “本宫站在这里。”徐流深抽剑,剑尖指地,“你们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闭嘴,要么死。”

    魏沈依然没有抬头,盯着面前的地砖,语气平直:“殿下这么做,会令本就心寒的臣子更心寒。与西戎一战令殿下元气大伤,渭平王若伺机与您争夺,世子之位未知。”

    未时。

    萧重离带兵围困宫禁。

    没有姜王授意,他不可能办得到。

    魏沈问:“殿下,您仍然要一意孤行么?”

    元宁殿近在咫尺,又远得令人绝望。

    徐流深一言不发将剑架在了他脖颈上。

    “你以为……本宫会输?”

    森冷寒气划破皮肉,魏沈闭上了眼-

    谈善又做了梦。

    真奇怪,他一般很少做梦,上一次做梦是淋了雨发烧,梦见一些难以描述的事情。

    这次他梦见那个从幽刑司救回来的老太监要不行了,他瘦得厉害,只剩下一副骨架,薄薄一层皮肉覆盖在骷髅上,两只眼睛凹陷下去。老太监在他身前拜了拜,说东边屋子西北角顺着数第三块地砖下有一包袱金银,请贵人收下。

    很吵。

    谈善抱着软枕翻了个身,一些琐碎声响依然传入耳中。他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清醒了两秒,吉祥进来给他穿衣。

    穿完之后是鞋,谈善原本好端端坐着,猛然收回脚,而靴子已经穿在他脚上,他脸色出现了能称之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迅速脱掉了鞋。

    吉祥不明所以:“贵人?”

    “外面是什么动静?”谈善哑声,“我好像睡了很久,你给我茶水里放了什么?”

    吉祥梭然一惊:“贵人……”

    “算了,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谈善:“徐流深人呢?我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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