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君: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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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深夜才回家。

    有一次,叶尘夜到家的时候已是子时,叶老夫人直接把门窗都上锁,不让夫君进门。

    叶老夫人叮嘱仆妇,谁敢给家主开门,领了卖身契回乡下去。

    叶尘夜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英雄,看到妻子生气,全无二话,撩起袍子便跪,还跪在最显眼的庭院里。

    隆冬天,积雪深厚,膝盖冻半个时辰就没知觉了,他在外镇守边关,本就风里来雨里去,身上刀伤无数,身子骨又亏空,叶老夫人心里煎熬,怎舍得夫君再受委屈,只能打开门窗,放叶尘夜回家,骂他没个大人样,在孩子面前丢人。

    随后,叶薇甩开马鞭,鞭策战马,她探出头,对着越来越远的朋友们,大声呼喊:“谢谢你们!”

    风雨不停,一辆油棚覆盖的青帷马车在荒野中跋涉,步履不停。

    叶薇坐在马车里,马蹄隆隆,朝前狂奔,车帘被狂风卷得扬起。

    她探窗去看,身后的追兵有叶舟和谢道玄断后,并没能及时追上来,他们暂时安全了。

    叶薇明白,潜渊官学的师生也一定会活下来,因为虎毒不食子,对她这个外人当然可以獠牙相向。

    叶薇心有余悸地回想之前发生的事,半是庆幸,半是难过。她被逐出了故土,她没有家了。

    但是一想到,往后她还有裴君琅,还能和坏脾气小郎君相依为命,叶薇的心情尚且开怀,至少她不是孤身一人。

    叶薇小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这样算不算罔顾苍生,算不算坏事做尽?可是我很想活下来,一个人没有害人,只是单纯想活着,又算什么过错呢?小琅,我想好了。我们可以在草原流浪,山兽能听我的骨血召唤,饿了就猎一点野兔吃,或者圈养一些野生的牛羊,这样想要滋补身体,就有牛、羊乳可以喝了。”

    想到裴君琅不喜欢喝这些膻味的乳饮,叶薇又说:“如果小琅不喜欢,那我们就剥羊皮做皮袄,拿给胡商卖,换点口粮。其实我和多罗王子关系还是挺好的,我用春鹰给他寄信,借一点钱,他总不会不给吧?不过这样一来,又很容易暴露我们的行踪,我不想小琅再涉险。”

    “我们是未婚夫妻,往后总要成亲的,婚俗就随便办了吧,我不是那种很重排场的人,也不会嫌弃小琅清贫的。”

    她想好了,她甚至不需要镶金线珠宝的嫁衣,只要红绸制成的袄裙就好了。

    如果裴君琅都没有……那么一片红布当盖头也可以。她不挑剔,只要能和小郎君成亲,她就心满意足了。

    “我听说,世家成亲,都是要在红龙神像下的古树见证,但我勉勉强强算个红龙神主嘛,咱们一切从简也没什么不好。”

    “小琅喜欢孩子吗?当然,咳咳,即便你不能生也没什么。我不是很庸俗的女子,不会因为你……体力不支而嫌你的,况且我也不喜欢小孩。”

    叶薇渐渐从害怕的情绪里回过神,她一遍遍说日后的事情,安抚自己,也哄劝小郎君。叶薇知道裴君琅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他不喜欢杂乱无章的生活,她想让他安心一些。

    “小琅,王朝更迭,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就当这一切都是大乾国的命数,我只是一个想活的人,我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们不能厌弃我的时候,鄙薄我血脉,需要我的时候,赞颂我的风骨,我不想当什么伟人,我只想和你一起过粗茶淡饭的简单日子。”

    叶薇有些羞怯,情到浓处,她也没说出什么爱或不爱的话。

    她和裴君琅大抵都是这种不擅长将情愫溢于言表的人,但无声胜有声,小郎君能懂就很好。

    马车行驶的速度变慢,雨雪都停了。叶薇撩开车帘,远眺荒原外云遮雾障的雪峰,山势高耸,云散星稀,天穹没了铅云遮蔽,变得开阔,山河浩大,仿佛往后的一路都是再无波折的坦途。

    叶薇觉得这是很好的寓意,兴许她和裴君琅不会再有磨难,他们逃出生天,隐居关外,过上平凡而闲适的生活。

    马车油棚上的积雨滴落,溅到叶薇的眼睫上,冻得她一个哆嗦。

    叶薇见星夜灿烂,想邀裴君琅一起观赏。

    “小琅,雨停了。”

    她刚想转头,却听到裴君琅闷闷地喝止:“叶薇,不要回头!”

    叶薇怔住,不明所以。但她听话地僵坐不动,继续观赏风景。

    直到裴君琅的咳嗽声渐大,每一下都仿佛要咳出肺脏,听得人心情沉闷。他重重地抽气,没有发出一声痛呼,没一会儿,血腥味愈发浓郁,腥甜的血气弥漫在车厢之中。

    叶薇的脑袋一片空白。

    她的眼眶瞬间变得滚烫,眼泪汇聚其中,雾气迷蒙,笼罩了视线。所有的美丽风景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她看不清了。

    鼻子也在此刻变得好酸,不知为何心脏时而生热、时而发冷,她轻轻战栗,打着摆子。

    叶薇强装若无其事,她问:“小琅,你还好吗?”

    裴君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照常用清冷的嗓音开口:“叶薇,你就这样坐着,不要看我……与我说说话。”

    “好。”叶薇没有拒绝,她绞尽脑汁想话题,希望能让裴君琅好受一些。

    他是不是吐血了,他是不是痛症发作了?是不是为了护她一场,他又开启了自毁的杀阵与人搏命?她是不是拖累他了?

    “小琅,我是不是很没用?”叶薇忍不住哽咽,她睁大眼睛,任由豆大的眼泪摇摇欲坠,她没有让泪水落下来。

    “叶薇。”裴君琅似乎在笑,很轻、很短促的一声笑,“我确实嫌过你麻烦。”

    裴君琅坐在车厢的最里侧,他口中溢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前襟,他想忍住口鼻而出的鲜血,想往下咽,想装作若无其事,想要不吓着叶薇。

    但他指骨痉挛,牙关紧绷,他没想到性命垂危的时候,手脚竟也会不听使唤。

    裴君琅从来都不愿叶薇见到他的狼狈,所以他让叶薇背对着他,再给他一点体面。

    袖子里抽出的那条兰草丝帕,裴君琅还扣在掌心里。是叶薇用过的,他洗过一次,并没有丢弃。

    裴君琅颤抖着手骨,抬起手帕,轻轻擦拭嘴角的血,他不大能控制四肢了,所以擦得很狼狈,下颌还是染了一道血迹。

    裴君琅蓦然睁眼,鬓边濡满热汗。

    他微微张嘴,喘了一口气。

    入目是烟波蓝提花绸床幔,他身居潜渊官学,没被锁在皇宫里。

    “小琅?”

    细微的、温柔的呼唤传来,若非裴君琅的耳力惊人,定要听不清这一声呢喃。

    本该觉得叶薇聒噪,本该觉得她很吵闹。

    可是在那一瞬间,裴君琅忽然有些心安。

    除了母亲,又有一个人闯入他的生命里。

    无礼而冒失地,喊他:“小琅。

    第二十六章

    翌日,叶薇很早就醒了。

    她昨夜得了裴君琅的照顾,承他的恩情,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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