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她字字珠玑: 1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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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还是常常因为身量矮小而受欺负。少时他被扒光了衣服推进冰河,他在外生生挨了一夜冻,那时他便明白努力是可能不被尊重的,也可能看不到结果。

    要想不被欺负,就得先一步欺负旁人。他就是这样做成了草寇之首。靠的从来不是什么无往不胜的刀,也不是足智多谋的头脑,就只是一股子狠劲。

    旁人都惜命,只有他不怕死。如今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一样,也不一样。

    从前是不怕死,所以拼命。现下是惜命,所以更得拼命。

    “算了。”他又擦一把眼角,抬手摸了摸腰间的刀柄,道:“……也许我还中用着。”

    第119章 换骨潮湿长梦在眼前重演,纤毫毕现。……

    送走了暝王,李意卿侧眸看了会儿远处重峦叠嶂的峦袖岭,又垂眼盯着手中的竹扇。好半晌,他似乎才终于聚起勇气,抬脚跨出殿阁。

    院中古树苍翠,蔽天的浓荫让风摇晃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在两人身上。

    三年的离别恍然如梦,那时候他们只十几岁,拥有卓绝的功绩,明亮的未来好像触手可及。然而命运最是叛逆,从不愿轻易满足人心。

    三年的最后,他看到皇城起了火,冲进城内的叛军,视野摇晃,只要他眨一次眼睛,眼前就会倒下一个人。

    四处都在淌血,叛军挥着刀,安稳连同那夜的月亮一起被斩断,留下一条根,深埋在岁月里。

    叶帘堂正与身边人说着什么,察觉到他的目光便回过了头,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山道如线,李意卿不敢眨眼,他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又只是他荒芜命途里一个聊以慰藉的幻觉。

    春天归来的方式,在天地间只有寥寥几种的表现,如雁阵的南归,转逢遇见的梅影,以及乘夜而至的细雨。

    李意卿像是被锈在了地上,迟迟不能动,脑中思绪纷繁,怎么也没法聚拢。

    于理,眼下是七月,他早已错过了春天,但于情……

    叶帘堂许是见他久久不动,便穿过碎光,抬脚向他走来。

    仿佛潮湿长梦中的一隅在眼前重演,纤毫毕现。李意卿不敢动,只是看着她。

    “干什么?”他这些年长高了许多,叶帘堂看他得微微仰头,“怎么傻了?”

    李意卿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眨,只紧紧攫住眼前人。

    叶帘堂经历种种也从不曾逃避过什么,然而这时对上他的目光,忽然有种将要窒息的错觉,于是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可没等她完成这一动作,李意卿突然一抬手捉住她的袖角,稍微用力,便像是在漫漫长梦做过无数次一般,将人小心翼翼地拥住了。

    一个温暖又轻柔的拥抱。

    这下轮到叶帘堂变成了个直愣愣的木头人。衣袍浆洗过后那股清冽又沉静的烟水气息弥漫在鼻尖,她动了动指尖,脑中罕见地空白了片刻。

    树影映在李意卿的眼帘,他闭上眼,去嗅她身上清苦的草药味,像是跌进颓圮的温柔乡。

    仙人弹指一挥的功夫,有人自顾自熬了许多个日月,眼下终于要从蓬草一般灰暗的过去走出来,不全然的换了骨。

    强撑的镇定终于在顷刻间瓦解,李意卿的手似乎有些抖。

    叶帘堂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轻声开口,“……殿下?”

    他没说话。

    叶帘堂本就十分不适应这样的场面,见状便顺势挣开怀抱,去看他的眼睛。

    李意卿双眸漆黑,黑到有一些湿润。

    叶帘堂这才轻舒一口气,顾不得周遭沉闷的气氛,直接笑道:“怎么哭了?”

    李意卿抿了嘴,垂头躲避她的目光。

    “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叶帘堂眯着眼笑,“抓不到蝴蝶要哭,背不会书要哭,被先生斥责也要哭……”

    “……我才没哭。”

    “那眼睛里亮晶晶的是?”

    李意卿面无表情地擦了擦眼角,说:“风太大了。”

    “哦。”叶帘堂抬眼看了看周遭早已不再摇动的树影,点了点头,忍笑道:“嗯,好大的风。”

    “……”

    *

    李意卿这颗眼泪掉得时机实在是妙,将叶帘堂提心吊胆害怕的叙别情环节模糊了过去。她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夜幕低垂时,李意卿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了下来,能够正常的与人交流谈话了。

    叶帘堂这才与他谈起正事,问:“暝王走时怎么说?”

    李意卿盯着她,

    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看上去是想通了,但……”

    “嗯?”叶帘堂问:“什么?”

    “……我忘了他同我说什么了。”李意卿忽而问道:“你饿不饿?”

    “忘了?”叶帘堂猛地用竹扇捅了他一把,没好气道:“吃什么吃?话都没记住,还想着吃!”

    李意卿仔细回想着午时暝王同他说了些什么,但什么印象都没留下,满脑子都被眼前这位死而复生的叶侍读糊住了。

    他叹一口气,“你很在意这件事?”

    “当然。”叶帘堂点头。

    李意卿顿了顿,“为什么?”

    烛火摇晃,叶帘堂垂眸轻声道:“张喆是我杀的。”她嘴角动了动,最终却只是轻声说:“他欠我的。”

    李意卿细微地眯起了眼,“欠?”

    叶帘堂不想让他牵扯太深,下意识将右手往袖里缩了缩,不想让他瞧见,只含糊道:“就是从前那些事情。”

    她不愿多说,李意卿便也不多问,但暗暗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目光顺势往她手上滑去,从蟹青的袖边瞥见零星的白色。

    他皱眉去拉她藏起来的手,触感却是冷硬的。他心中一跳,急忙低头去瞧,只见她右手从手腕到指尖都裹上了纱布,钢针支撑其间,露出些许嶙峋的痕迹。

    叶帘堂猛地抽回手,将它死死贴在腰间,垂眸错开他望来的目光。

    “……怎么回事?”

    李意卿发觉自己呼吸有些艰难。

    “没什么。”叶帘堂将右手藏在身后,彻底挡住他的目光,“旧伤而已。”

    夏夜里蝉声四起,显得殿阁之内更加安静。李意卿抿了抿嘴,问:“你想要暝王为你做什么?”

    叶帘堂直接开口:“我需要他帮我杀个人。”

    “张氏的人?”

    叶帘堂眉梢微动,点了点头。

    李意卿眸光在烛火下轻微抖了抖,他朝她伸出手,叶帘堂往后退了两步,但李意卿却没有停手。

    他的指尖执拗地顺着她的手臂,轻轻去拉她藏在身后的,那只包裹在柔软织物下,受伤扭曲的右手。

    叶帘堂是一轮玉蟾,而他可以是一簇细小的星,一池映月的古井,一片落在她衣袖间的新雪,只要能跟随着她,做什么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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