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挑灯看剑: 14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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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城、辰鲸城……每一年冰季,每一座鲸城附近的海域,都是栖息相应的鲸群。

    一年一相逢,一年一相聚。

    人鲸有约。

    然而,今年来的不是鲸群,而是百川南下的怒潮。

    不知道是那一根支撑海城的重要基柱被冲断了,隆隆的柱塌石裂之声与海潮声混杂在一起。逃到山顶的人们看见芸鲸城开始缓缓倾斜。熟悉的胡同街道,自小到老的院子一块一块剥落,掉进海浪中。

    “娘,我们家没了!”

    “掉海里去了!”

    孩子哭了。

    大人也哭了。

    御兽宗弟子落到山脊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暴雨冲刷着他们,头发贴在脸颊,每个人的脸色都是苍白的。他们耳边是哭声,是潮声,是风声,是叩拜声。

    “鲸神啊……是您在发怒吗?”

    第一个人跪下来,第二个、第三个……许许多多人跪下来了,他们双手举起供奉一生的鲸鱼神像,手腕不住颤抖。

    “您抛弃我们了吗?”

    “鲸神啊……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

    “……”

    祈祷声被雨模糊。

    但黑衣百冠的青年依旧将它们听得清清楚楚。

    牧狄坐在芸鲸城所在峡湾的出口处。

    这里有一新月般的海湾,像苍鹰鹰嘴的弯钩。往日细白的沙滩被海水淹没了,只剩下一具巨大的鲸骨在海水中若隐若现。

    在七百年前,有鲸负伤,搁浅于此。人尽全力,终难送鲸归海,为此燃香举祭。愿以己寿换鲸神平安。祭火高燃,献祭者虽瞬息衰老而无怨。在祭礼即将成功,数千城人将死之时,天地鲸歌。鲸神仰首对月,主动中止了祭礼。

    祭礼中止的一刹,鲸神的血肉化作点点光尘。

    鲸尘落进大海,海里就生出无数游鱼,落进山壁,山壁上就长出无数草药,落进沙滩,沙滩就变得洁白细腻。

    鲸落万物生。

    从此以后,荒芜里开出了鲜花。

    芸鲸城的人感念鲸神的恩情,便在它的骸骨下面建了一座神庙,世世代代供奉。《西洲志》记载了这件事,以哀婉隽永的笔调加以称颂,往来峡湾的商人旅客为其所感,多来祭拜。鲸庙香火缭绕,终年不绝。

    一桩动人的,美好的旧事。

    “动人的……”

    “哈!”

    牧狄大笑,跳下山,踏海走向鲸骨。他展开双臂,去拥抱旧友死去多时的后裔。天地间,仿佛有七百年前的鲸在悲歌。

    ………………………………

    天池山的雪还在下,好似永远无休无止。

    神君盘坐,膝上横剑。

    太一于匣中低鸣。

    师巫洛为他撑开纸伞,他没有回头,只是远望静山,忽然问:“阿洛,第二次的结果是什么?”

    他问得没头没尾,师巫洛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十二年前,天外天坠,为天神窃夺的功德尽入涌洲,那些功德与业障相比,是少还是多?是万千星火,还是万千恶果?

    第145章 白发

    星火。

    亦或者恶果。

    答案到底是什么?

    唯一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天道没有说话, 只是俯下身,突然扣住神君的后脑勺, 苍白的手指插/进漆黑的长发,一言不发地亲吻他的神君。

    被松开的红伞落在白雪中。

    碾转了半圈。

    碎雪被突出油纸伞面的伞骨扬起,簌簌落下,如沙如尘。

    ……仙门不是当初的仙门,妖族不是当初的妖族,您心里比谁都清楚,不是么?您是通天彻地的神君, 一手锤炼了如今的十二洲,可便是您也无法制止空桑的分崩离析,我们只是凡夫俗子,又能怎么办?

    ……欠你的, 还了,你欠我们的, 也该还了。还清了,就两不相干了。

    ……现在说往事如何,已经没用了。

    说得真对啊。

    回不了头, 无法纠正。

    所以御兽宗不愿意解除血契, 所以三十六岛要讨回血仇, 所以仙妖相仇, 人鬼相憎,所以各有立场, 一错到底。

    谁也不愿意回头。

    仇薄灯忽然笑了。

    断断续续。

    他踉踉跄跄站起身, 在飞鸟难渡的千仞孤峰低低发笑。笑得肋骨震动。胸腔里有郁火在涌动, 千万把刀剑在搅动。冰冷的雪落进他的瞳孔,他的血管在一寸又一寸冰封, 又在一寸一寸沸腾。

    “我赌!我赌!”

    他忍不住大笑。

    想借大笑,让那火涌出来,想借笑声,震碎血管里的封冻。

    却什么也没做到。

    他的瞳孔印出冷寂的苍穹。

    夜幕缀寥寥几十颗星辰,光芒空洞。

    “赌此后千人为我,万人为我!赌仙妖不分,空桑不绝!”

    绝境的厉风携裹百川南下,浩浩荡荡的大潮摧毁第一座城。神像摧折,西海海妖跃出水面,撕咬溺民,发泄仇恨。

    “赌此后千年万年,总有不灭星火!”

    鹤城的火焰已经熄灭,万千只被激发野性的仙鹤唳鸣天地,盘旋,狂舞。它们汇聚在一次,成了徜徉的洪流,雪翼生出血羽。

    “我赌!”

    他猛地转身,展开双臂,赩炽的广袖被风拉成一线赤红。

    “赌输了!”

    “我认!”

    “我认!!!”

    笑声与负伤的低吼混杂在一起,震动大雪的孤山……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逃避第二次赌约,就像更早之前以为不回忆过往,就可以挽留当初的友伴。痴心妄想地觉得,只要不亲耳听到答案,就可以相信,还能在建起一个空桑。

    白雪老天山,旧友作新仇。

    空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就是赌输了么?”

    仇薄灯,或说神君,仰起头,手指覆盖在脸上。

    过去和现在重叠在一起,当初扶桑神木底的千刀万刃,与如今孤山山巅的猎猎厉风重叠在一起,都冷得让人根本就握不住剑,站立不稳。

    太一剑落下,震起细细的雪尘。

    “我……”

    “认”字未出口,他被人拥进怀中。

    ……………………

    师巫洛半跪在雪中。

    飞雪落在一旁的朱红油纸伞上,堆起一层后,就簌簌滑落,落到委地的衣角上。年轻的男子把消瘦的少年禁锢怀中,以双臂做坚不可摧的壁垒和囚笼。少年精致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漆黑的眼眸印着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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