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烧骨: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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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情恍惚地坐到小榻上,看了眼梳妆桌一侧的素烧细颈瓶,枯荷尖端的野豌豆花已经凋零,衰败的紫色花瓣落在桌面,零星几片黏在地上。

    满是深秋寂寥的味道。

    隔日。

    莲生从外面回来,摆出一副惶惶不安的神情,对棠惊雨说:“谢府的人都回去了。主人放话说,既然这件宝贝与他无缘,连死前都不能再看一眼,只愿‘它’流浪路途中能一直顺遂,不要磕着绊着,日后能遇到一个有缘人,好好珍藏爱惜。别像他那样,一时不察,就被人偷了去。”

    莲生接着还说谢庭钰私底下一一委托他的几位好友,同他们说,若是日后遇到棠惊雨,希望他们无论如何能看在他的面子上,照拂她一二。

    棠惊雨听完,突然双膝发软,面如死灰地往下一坐。

    莲生急忙上前扶起她。

    她撑着木柜站稳,抽出自己的手,扶着一件件桌椅案台,绕过四面曲屏,抱着一只锦枕躺进架子床里。

    她在秋衡山时被谢庭钰骗过,所以并没有完全相信莲生说他就要死了的话,直到刚刚。

    莲生在屏风外听到哭声,上前问道:“姑娘,你还好吗?”

    “别进来。”

    “主人怕是就这两三天……我们真的不去送他最后一程吗?”

    “闭嘴。”

    莲生不再出声。

    香几上的镂空缠枝莲纹青铜熏香炉,一蓬蓬地升起袅袅青烟。

    松沉香那股清幽旷远的香气弥漫在一室之内。

    那些或痛或怨或恨,或爱或甜或暖的各种回忆反复出现在脑海里,模糊又清晰,像水墨洇开的山水画,也像历久弥新的铜雕錾刻画。

    在回忆里睡去,在回忆的梦里挣扎,又在回忆里醒来。

    脑袋昏昏沉沉,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是何年月。

    听莲生说现在是申正一刻,姑娘不过睡了两刻钟。

    是吗。她却觉得仿佛睡了很长时间一样。正是:

    一梦枕黄粱,醒来万事长。

    疑似烂柯人,空闻室炉香。

    棠惊雨洗了把脸,走到香几前去摸熏香炉——已经冷了。

    打开镂空铜盖往里一看,只见墨黑色的香屑。轻轻一嗅,还能闻到熏香炉里残存的淡淡幽香。

    人死了,是不是就像这烧完的沉香屑?

    她合上铜盖,披着一件裘衣坐到红木摇椅里。

    更漏声点点滴滴。

    冷风吹开木窗,瑟瑟寒意呼啸着灌入室内。风中送来街巷里的零散杂声。

    莲生走到窗前,合上木窗时瞧了一眼天色,随口说道:“好像要下雪了。”

    仿佛飞鸟衔果路过湖面一时松懈,那果子扑通一下落入湖面——

    “走吧。我们去谢府。”棠惊雨说,“去送他最后一程。”

    抵达谢府后门时,天色阴沉昏晦,风雪漫天。

    可谓是:天风淅淅飞玉沙,白绸翻飞正萧索。

    铜墙铁壁般的谢府,外绝访客,内挡刺客,是只苍蝇飞不进来,蚂蚁也爬不出去。

    唯独对棠惊雨一人宽松。

    莲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四下是空荡的回廊走道,处处是迎着风雪飘荡的片片白绸。

    待站到岱泽楼的房门前,棠惊雨才忽然发现,自己对谢府已经熟悉到从进门开始就没有停下脚步思考过路线。

    叹息般的一声笑声,在风里转瞬散尽。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

    风雪比人更着急地冲进屋。

    棠惊雨落后风雪一步踏进屋,关上门,纷揉广密的玉屑慢悠悠落下来。

    屋内多半烧着炭火,飘荡的暖意袭来,渐渐消融脸上的寒意、门边的碎雪。

    堂屋到里屋的距离,屋梁上竟也挂满了交错的白绸。宽长而轻飘的白绸一片片坠下来,离地一寸。

    隔间的支摘窗半开,琐碎寒风灌入,更换屋内沉积滞闷的空气,也拂动片片白绸,惹得此情此景,就似步入太虚幻境般缥缈奇异。

    棠惊雨拨开重重白绸,终于看见躺在填漆床里的谢庭钰——

    削瘦。苍白。死寂。

    早没了往日的神采。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庭钰。

    耳闻其况,到底不如两眼亲见。

    她甚至不太敢走过去。

    呼吸间,已是两眼湿热,滴滴清泪接连滑下。

    她终于走了过去,慢慢坐到床沿,伸手去摸他的手时,没有回忆中的温热,而是触感一片冰凉。

    从进入谢府到现在,每一处都在提醒她:他如今已是弥留之际。

    或许是才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棠惊雨握着他的手贴在脸颊处捂热时,泪流不停地说:“谢玄之,你死后,我是不会殉情的。我还没活够呢。

    “但我也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你与我而言,无论如何比较,都是恩情大于怨恨。

    “还记得当年你在秋衡山上遭遇刺客,骗我重伤时,我对你说的话吗?

    “为你守陵。是我的承诺。”

    轻而缓的话音渐渐融在炭炉弥漫的徐徐暖意里。

    “守陵?岂不是遂了你要隐居的心愿?那我更不能死了。”

    原以为快要死的人,骤然攥紧她的手腕,力度之大宛如铜铁不可撼。

    谢庭钰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蕤蕤,抓到你了。”

    彼时屋外细雪纷飞,散漫交错,蔼蔼浮浮。

    落满谢府,落满通义坊,落满皇城内外,落满街头巷尾,落到每一个期盼它已久的人身上。

    这是今年玉京的,第一场雪。

    第47章

    棠惊雨仿佛石雕一样愣在原地。

    此情景于她而言, 惊悚程度不亚于在深夜的野坟里遇到诈死的“尸体”。

    惊悚之余,竟然还有丝丝欣喜的情绪如雨后春笋般滋生。

    很快又被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代替——

    王八蛋,王八蛋!

    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又骗我!

    等棠惊雨在几轮浓烈的情绪冲击下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床边, 而是被他抱到腿上搂进怀里, 一齐坐到靠近青铜鼎式炭炉的灯挂椅上。

    靠得极近,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充满精神与力量感的活人气息。

    真能演。棠惊雨愤恨道:“下作……怎么没把你自己咒死!”

    终于等到她缓过神,谢庭钰放松地吁出一口气。

    她的头搭着他的左肩,整个人斜靠在他的怀里, 翻涌交织的情绪化作滚滚热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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