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令: 9、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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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云纱?”

    游扶桑一件也没听过,“都可以……我没有研究过。”

    彼时一个青涩一个活泼,不若现下,金玉其外却心有隔阂,至亲也至疏。

    *

    江南太早,飞雪杏花恼,分明已清明,霪雨潇潇不见春。尤其夜里戌时一刻,夜幕低垂的时候更看不见春色。

    四人进入孤山望海亭,无人阻拦,只在游扶桑落座时,站在最高处的方妙诚遥遥看来一眼。

    方妙诚为孤山之主,会关注一介小门商户确实蹊跷。游扶桑无所谓地迎上目光,宴如是却侧身避开了视线:“她……她起疑心了?”

    “你很怕她?”

    宴如是一言不发钻进她怀中,许久才闷闷道:“怕。怕得要死了。”

    这方妙诚剥了她父亲的骨和皮,斩了母亲灵脉与小指,如今还假惺惺与宴门握手言和,宴如是怕她也憎她。

    游扶桑却不知那些因果,她眼里的方妙诚没什么大杀伤力。世人爱说这孤山的方美人像只狐狸,有江南水乡的温婉多情,又有北境冰雪玲珑气,美得不可方物,游扶桑却觉得狐狸是狐狸,但不是因为美丽,而是她实在很像一只披了画皮的妖——四足爬行久了,不习惯做一个“人”。

    游扶桑猜想过,这孤山主人是否是妖或魔修,甚至谁的傀儡,但没探出个所以然。方妙诚武功一般,但脑子聪明,会治理世家门派,八面玲珑滴水不漏,能坐稳现在的位置不无道理。

    游扶桑正神游,腿前重量一重,宴如是勾着她手臂坐上来,头还低着没敢看方妙诚。

    游扶桑脸一沉,“为什么坐我腿上?”

    宴如是理不直气也壮:“这里只有一个位置。”

    说完,嫌坐不舒服似的还蹭了蹭,“尊主不是说宠侍要在筵席上喂您喝酒吗?”

    那是骗庚盈的……

    游扶桑僵着没动,气势又不想输,更不想脸红露怯。

    她冷脸问:“宠侍喂酒要嘴对嘴,宴少主行吗?”

    宴如是明显地愣住,耳根红了一片,“不、不让坐就不让坐。”她结结巴巴下去,坐回冷冰冰的硬木板。现下好,本来只是不敢看方妙诚,现在连游扶桑也不敢看,眼神飘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看她羞赧,游扶桑好似扳回一城,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思索许久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百年前朝夕相处,宴如是对她下意识会有亲昵举动,肌肤相贴也不觉得怪异,可当反应过来,谁都变得尴尬。

    正如此刻,宴如是紧紧挨着她,脸颊蹭着她肩膀,很亲昵,但根本心不在焉,魂也不定。

    “母亲还没来……”

    宴清绝。

    是啊,她们今日来赴鸿门宴,是为了让小孔雀看一眼宴清绝。

    可眼下距离开宴已经过去两刻钟,别说宴清绝,连青山剑都没影儿。席间有人觉得怪异,握手言和的筵席却不见另一个主角,她们异议,都被方妙诚滴水不漏地挡回去。

    “怎么办?”宴如是坐立难安,“母亲不会真的出事儿了吧?”

    “安心。”

    游扶桑这话说得也没底,纯属不想关心宴清绝。被喜欢的人央着去探仇人死活的感觉真当十分差劲。

    不知道什么时候,宴如是又贴着坐上来了,她恹恹地盯着入口屏风,手中清酒撒了都不知道。

    清酒沾衣,宴如是连声道歉,靠坐着给游扶桑擦衣,却是游扶桑攥住她的手,“别回头。”

    “怎、怎么了?”

    “兴许方妙诚真的起疑心了,她正盯着你看。宴少主吃得太少,小动作又太多,想不在意都难,”游扶桑故意逗她,“要不然我们也不装了,直接揪着她领子问问宴清绝在哪儿?”

    “不行!那不是暴露了吗?”

    “——暴露什么?”游扶桑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暴露魔修潜入,还是暴露……你正道宴门少主、竟坐在魔修腿上、与魔修沆瀣一气?”

    一字一顿,气息收紧,游扶桑离她很近,易容之下的漆黑眼眸好似又要变成赤金色了。宴如是不懂她为什么忽然发难,才想反驳,却觉得指尖一滑。

    游扶桑张开嘴,咬走宴如是捏着的一只提子,“逗你的,只是想吃你手上的提子,”她嚼嚼,“好了,方妙诚不看你了。”

    宴如是还愣着,心里却飞快地回应,不是的,师姐与别的魔修不一样,她与她亲昵,怎么会有沆瀣之说?

    游扶桑再懒洋洋道:“好师妹,再喂我一颗。”

    “这么好吃吗?”

    游扶桑咬过青提,笑了下,没直接回应,她从后方抱住宴如是,“作为宠侍,开宴半时辰什么都没服侍上,喂酒不愿意,两颗提子还要我催……宴少主,我这富贾做得好亏呀。”

    宴如是坐在她两腿中间,极快速地剥开三颗提子,一股脑儿塞来:“快请吃吧尊主!”

    入魔百年,游扶桑早没了口腹之欲,如今娇滴滴的小孔雀坐在腿上,孤山准备的提子再没味道,尝起来也清甜可口。

    只是这点清甜在看见席间姗姗来迟的人之时又变得索然无味。

    她让宴如是转头:“你等的人来了。可喜可贺,不是傀儡,是如假包换的宴清绝本人。”

    宴如是在听到声响的时候顿了下,视线与宴清绝对上时彻底怔忡在原处。那可是宴清绝,名满天下的宴门掌门宴清绝,如今一身朴素,跟在侍者身后走,背了长剑,步子里有不易察觉的战栗。

    匆匆一瞥,宴清绝没有把女儿认出来,视线冷漠又陌生。

    “宴清绝的腿废了,”游扶桑压着声音,“还有,宴少主与我的易容术是青鸾施的,她看不出来,说明……宴掌门的修为连我手下一个文官都不如了。”她恶劣地补充,“真是十分可怜。”

    宴如是不答话。

    宴清绝的出现让席间哄闹许多。宴门与玄镜与孤山,此事议论质疑者众,她们滔滔不绝地念叨,问了方妙诚不算,仍要问宴清绝,而宴清绝一字一句诚恳,重复的却还是方妙诚的意思——无外乎宴门窃取玄镜,罪有应得。

    众人哑口无言。

    “那些都是假的!是方妙诚逼母亲说的!”最着急的该是宴如是,她语无伦次,又不敢太大声,急得快要哭了,“阿娘怎么看得上那、那面破镜子!更、更不会去做窃贼——根本无稽之谈!”

    厌恶宴清绝者如游扶桑,也不得不承认,宴清绝确实不是会做窃贼的人。宴清绝是一个视世间是非观念为圭臬的刻板之徒,别说窃取旁的门派的至宝,就算被逼进绝路,你死我活,也不会动一点歪心思。

    就算有,也会克制于心,端正于行。

    她是一个很讲求师出有名的人。便是从前,她恨游扶桑入骨,有千百万个机会悄无声息抹去她的存在,但她没有,偏要顺其自然地等到游扶桑被魔气全然侵蚀,才露出“早知如此”的了然冷笑,将她驱逐出宴门。

    即便早就知道这是定论,也要静静等它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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