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令: 11、旧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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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箭之后,顿起狂沙。

    宴如是使了十成十的气力。她盯紧对手,分明病中,但长弓短刃皆卯足了劲,箭箭利落。目不暇接。

    游扶桑只见一片枯叶悬在林间,箭羽破风而来,正入一棵十人合抱的古木。

    唰——

    箭锋寒光在眼前闪了闪,古木中心应声破落,余空落落一个洞。

    箭径毫厘,可这古木上的空洞足有一臂宽。

    游扶桑轻飘飘退开几步,却也实在很想夸赞一句宴少主,好箭术。

    电光石火,宴如是提弓再上,长弓化作最锋利的刃,破开风,猎猎作响。

    她近身,游扶桑迎上,单手作印。

    一柄弓刃,一团无孔不入的魔气,二人在林间极快地拆招建招。

    碰撞的声音时而尖锐时而沉闷,都带着血气。

    百年人间修行。宴门一别,宴如是亦长进许多,她不该自贬。

    唯一可惜,现下她的招数仍止步于宴门之内,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仿似是同门间剑阁练桩,力气到了,速度到了,但有来有回,皆点到为止。

    太文雅,太正派了。

    而俗世你死我活,可没人会等敌手。

    宴如是以弓作刃,刃风猝然撞来,游扶桑反手抄起她身后残箭,魔气附着箭身迅速窜如滔天火势,在林间烧出雾气。

    宴如是怔了一下,很快应对。

    这宴少主有杀气却没有杀机,倒让游扶桑微微讶异:她是不是……就是想打一架?

    游扶桑多的是一招毙命的招数,但此刻窥见宴如是眉目里的认真,顿时玩心大起——在对方以拳脚为泄口的对决里作弄对方,是否太不善良?

    正巧,游扶桑修魔百年,最没学会的就是所谓“善良”。

    咫尺间,一墨一金两双眸子翩然一对视,游扶桑指尖一绕,忽而缠上宴如是握弓的手腕。

    光这么一缠,好好的打斗变了味道。

    宴如是显而易见地乱了阵脚,游扶桑欺身而上,指尖轻扫在宴如是皮肤,指腹摩挲,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勾引。

    宴如是眼睫颤栗几下,红了耳根,手心沾了水似的,忽然连弓箭都握不住了。

    “太单纯了啊,小宴少主,”游扶桑勾着她,惬意道,“我们魔修最擅这些蛊惑人心的法子,仅仅摸了摸手就露出破绽,倘若遇见更夸张的,又要怎么办呀?”

    宴如是发懵:“更、更夸张的?”

    “嗯,比如。”

    游扶桑当然变本加厉——

    宴如是只觉身侧魔气倏然收紧,眼前忽明忽暗,颈边多了谁的吐息。触感冰凉,如有毒蛇杏子轻轻一掠,是游扶桑尖锐的牙齿在她颈侧留下一个印记。

    甚至,好像……还舔了一下。

    “啊……”

    颈侧带来的酥麻快要把宴如是整个人都点燃了,她不可抑制地惊叫一声,猝然推开游扶桑。

    尔后是倏尔加剧的攻击。

    长刃劈成短刀,宴如是虽赤红到了耳根子,但出招个个凌厉。终于不讲什么你来我往的礼仪了,一点撕咬,居然让宴少主生出杀意。

    “……真是不禁逗。”游扶桑笑着避开,无可奈何地,她问,“宴少主,我们不是上月还亲吻过吗?”

    只换来宴如是更快速的进攻。

    这次可比先前猛烈多了,长弓还要拉开距离备箭开弦——而短刀,抬手就是刀落。

    只是瞬息之间,她与游扶桑已碰撞百八十次,拳拳到肉,刀刀见血。

    刺啦!!

    刀锋入肉的刹那游扶桑没什么实感,直至魔气随着鲜血开始流逝,她看着宴如是,才心一横,下了狠手。

    她握拳抬肘各敲打在宴如是骨节,仅三下,短刀落地,宴如是的双腕沁出难忍的疼痛。

    游扶桑钳制住她,肘和指尖分别抵住她的左右腕;岂料靠近的一刹,宴如是猛地张口,咬住她虎口!

    啪——

    游扶桑发狠扇开她,一眯眼,下手更是用力。她的膝盖抵进宴如是双腿之间,猛地俯了身,宴如是也被迫矮下身子,皱眉咳嗽几下。

    游扶桑的视线在她染血的唇周转了一圈,扬起一个不那么温柔的笑:“咬得爽了?打得开心了?”

    宴如是想推开她,但没劲儿,没推动。

    “尊主……”

    “啊,宴少主怎么示弱呀?”游扶桑嗤笑,“方才刀刀见血的劲儿呢?方才咬我的劲儿呢?”

    游扶桑抬手,握住身下人肩膀,一点一点放平她的身子,目光凛然,眼底的压迫不言而喻。

    她压在她身上,勾起她下巴——如浮屠城初见——过长的指甲划在女人春雪一般的颈处,留下不深不浅的红痕。

    宴如是受制于她,被迫仰头,憋红了一双眼,竟是泫然欲泣。

    ——不是泫然欲泣,是已然落泪了。

    极其受辱似的,宴如是眼眶渐渐盈满了泪水,湿润到极值,便纷纷夺眶而出。断了线的泪珠从她面颊上滚落,和了面上丝丝血迹,打湿她半张脸,也湿了游扶桑的心角。

    游扶桑一怔:“你哭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瞧见游扶桑虎口伤处,宴如是哭得更厉害了,“如是并非……故意的……只是,只是……”

    宴如是哭得很突然,游扶桑措手不及;她当这是宴如是诱惑人心的缓兵计,却发现小孔雀好似真的伤心极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她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好……”

    游扶桑愣住,随即叹了口气。“你没有没用,”莫名出招的是宴如是,打赢的是她游扶桑,便是没料到,最后收尾性质的安抚也要她来做,“方才打我不是挺利落的?见招拆招,遇强则强。挺好的。”

    听起来不是真心夸赞,好像是耿耿于怀,怪她忽然袭击。

    宴如是哭得更加难堪。

    她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尊主,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正道修了几百年,我仍不懂什么是‘道’,谁也打不过,反而有了魔心……我想修魔,您却说我不够格,兴许我真的不够格……做什么都不够……”

    “不要修魔。”游扶桑沉静道,“谁都可以坠落,宴如是,唯独你不行——你不该走这些旁门左道。多少人拼了命地向上爬,宴如是,你的起点那样高,旁人那般艳羡……你不可以自寻堕落。”

    宴如是抽抽嗒嗒,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身下的小孔雀哭得羽毛都沾湿了,眼眶红红的,鼻尖和耳尖都泛起绯色,游扶桑当然心软。便也不计较她对自己干戈相向了,游扶桑扶起她、坐下、让她搭在腿边,很认真地与她说,“宴如是,你要答应我,绝不要再动那些心思。”

    “可是……”

    “没有可是。”游扶桑打断,“我们魔修生吃活人;假若你修魔,我第一个将你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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