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令: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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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先到,宴门外有人影匆匆而来,一身仆仆风尘盖住了面容。

    这是众人几乎不曾见过的人、不曾听过的声音,宴如是却几分熟悉。

    那是一个妇人,一身朴素粗衣,大约大隐隐于市太久了,身上虽有修道的痕迹,却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里冲散了。

    不过修道者自有驻颜术,妇人的面貌与从前相比无什么不同,她单是站在那里,已有几个孤山的修士相视一愣,再是觑然,而后纷纷叫出了她的名字——

    “周全!你是周全!”

    ——周全,三百年前孤山老人身边侍卫,周全!!

    年轻后生对“周全”二字也许陌生,但一说孤山老人那侍卫,便是都反应过来了。

    周全径直穿过人群,停步在宴如是与方妙诚之间。

    她与宴如是目光交汇,稍稍点一点头,便从袖中递出一物。

    “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周全压下声音又刻意隐去了名姓,但宴如是心里分明是知晓那三字答案的。

    宴如是于是怔怔伸出手来,似近乡情怯而不敢触碰,甫一接过又囫囵一眼,根本无法静心细看。

    她的手中一封书信,一枚扳指。

    宴门掌门素玉扳指——“我与师姐狭路相逢亦不为敌”——那一枚扳指。

    第42章 告天下人书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对这枚宴门掌门素玉扳指,宴如是一生印象深刻有三。

    之一是少时,母亲催促她安寝,手掌抚摸在她发顶,小指佩戴这样一枚扳指,稍稍蹭在她耳尖,温热温柔,带着母亲的温度。那时起她发誓要成为如母亲一般为人为先、受人敬仰之人。

    如今想来又茫然了:为谁为先?受谁敬仰?往日的所有念想在某一刻尽数崩塌了,宴如是忽然不知道这一切坚持都有什么意义。

    印象深刻之二是流离失所后,一截血肉模糊的小指,一枚证明了身份的素玉扳指。

    她被孤山迫害至此,如今却又与其共事。令人不齿。

    之三,则是此刻。

    “以此扳指为证,我与师姐狭路相逢亦不为敌”,彼时庸州,她如此向游扶桑承诺,尔后九州青龙与浮屠鬼相见,依旧杀得你死我活,她本意从不想害师姐,却因无能拖累了她;是以师姐问她,宴如是,当你因为背叛我而被血契折磨得痛不欲生时,有没有一丝后悔呢?

    她不曾背叛她。正如师姐不曾信任她。

    师姐从来不信她,却还是收下扳指,如今送回来……是为了什么?

    宴如是接过扳指与书信,触到温良素玉的刹那恍若隔世。

    而同一时刻,另一人推开议事殿门,她拄杖逆光而来,约可见是一位耄耋老人,气质却不浑浊,带来脉脉清秀的蓬莱风气。是椿木。

    她与蓬莱几位妖修一同前来,左右是黑蛟子将军与一位桃花小妖,再往后几步,居然还随着御道圣手与书生!

    人类总怀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思,可再怎么不待见妖修,见了椿木还是恭敬,有人俯首作揖。

    众人视线焦点之处,椿木驻足在周全身前,“请将书信递与老身,”再目不斜视道,“书生。”

    队列之中,御道书生顷刻往前一步,低眉应声:“学生在。”

    “甲辰龙年,己巳壬申日,四月初一。”椿木掸开书信,“宴门如是亲启,《告天下人书》。”

    “三百年前,壬戌之年,孤山老人于玄镜窥见‘孤山祸起一狐’,引以为戒,却不知天命已定,无力还转。次年孤山大娘子周蕴受人蛊惑,带回一只红狐,便是周二郎妻,方妙诚。祸起一狐言不虚,方妙诚残杀二郎,蛊惑周大娘子离山离心,刻意宠溺周二小姐致其性格乖张、为非作歹而不计后果,屡屡惹下祸端——更甚至,以计杀戮孤山老人,侍卫周全装疯卖傻逃过一劫,才以活命。”

    “侍卫周全为避祸端,归隐百年,方妙诚穷追不舍,至而欲杀之;幸有旁人得救,周全服下归息丸,金蝉脱壳,大难未死。”

    “此为方妙诚罪一。”

    “孤山妖修为祸,牵连蓬山,癸卯之年,方妙诚袭击蓬山,杀生百余。”

    “此为方妙诚罪二。”

    椿木长老言辞凿凿,一是她千年修道的底气,而则是她身边御道书生那明辨妄言的能力:在她面前,妄言者自戕,虚言者断舌,那么椿木此言让人不得不信服。

    椿木再道:“从前岁末辛丑,宴门孤山之祸以宴门败落为终,孤山昭告天下,宴门掌门窃取孤山至宝‘玄镜’,结下祸端,现言归于好,设宴于钱塘望海亭,广招天下修士,见河清海晏,立九州和平。”

    “——此为孤山一家之言,亦是妄言!”

    “实则孤山伐异党同残害宴门,以剿魔为名、玄镜为诱,勾宴门入局,孤山监守自盗,贼喊捉贼。宴门破败,如是逃出宴山,九死一生,方妙诚又以其母其父性命,迫其舍身饲魔,独入魔窟,生不如死。”

    “如是何罪?宴门何辜!我于玄镜看见苍生涂炭,不惜自毁修为,只为博正道一线生机,反被孤山反咬,接连宴门亦成了罪人。”

    “大凶大恶,玩弄心计。此为方妙诚罪三。”

    “其罪四:掩人耳目,勾结魔修。牵机楼楼主陆琼音,实为浮屠城旧任城主,那日宴门后山,她与浮屠城游扶桑所对一掌,则为浮屠令第七层:浮屠恩怨。尔后,她满嘴谎言,以天下为局,不顾苍生性命,翻弄是非,方妙诚辅之,不问对错,亦草菅人命。”

    “如此罪责广告天下,其罪可灭,其心可诛。”

    椿木话音落下的电光石火,方妙诚幻化成一缕妖烟,蓬莱黑蛟却早有准备。方妙诚欲逃的刹那被黑蛟拦下,反而暴露真身,坐实了妖修身份。

    黑蛟揪住方妙诚,把人押在身边,对椿木颔首:“您继续。”

    “约是这些了,”椿木道,“此为《告天下人书》,亦昭告天下人:虽千万者,朝夕暮往来,不在后世。知吾罪吾,惟在千秋。”

    “宴门之灾,孤山之过,正道之错,一步错,步步皆错。”

    “好景良宵不再,深怜痛惜还依旧。有道是:‘布施生天福,犹如仰箭射虚空;势力尽,箭还坠,招得来生不如意。’”

    “梦也短,风也寒,情也落,一身倥偬不念故,青山何处旧相逢。”

    于是人生大梦三千世,聚散离合带不去,总是空。

    万里河山清绝处,再不见,人匆匆。

    第43章 随意春芳歇

    ◎唯宴门因那《告天下人书》光大门庭◎

    一直到椿木读完书信,堂中无人再发一言。

    椿木放下书信,放下这封落脚盖上宴门章、束有掌门扳指的书信。

    宴门之内立即有人大惊:“少主,这不是您母亲的字迹吗?还有掌门印呢……理应是宴掌门故去以前写下的吧!”

    “不,不是……”

    宴如是才要否认,椿木忽而上前打断,顾左右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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