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令: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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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槐与常桓之间流言颇多,说她们不合,或是姊妹禁忌,此中最不缺长舌的世人,将她们的故事添油加醋、翻来覆去翻炒,以挂上茶楼菜单名目,配一盏闲茶。

    茶水热气氤氲,飘散空中,如她们的故事虚虚实实,不辨真假。

    常槐不禁问鬼仙:“您想吃……她?”

    常桓为御道圣手,亦是九州修道大能,那确实不是几个御道学子能相比拟的,鬼仙吃食不为饱腹,而要吃那些鲲鹏猛兽,真真饕餮胃口。

    不过,虽然诧异,但常槐还是认认真真思考了此举是否可行。她不知鬼仙道行几何,但倘若单打独斗,常桓在九州少有对手,可是,但倘若由常槐出手……倒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常桓对她从不设防备。

    “也不是不可以。”

    常槐自顾自喃喃。

    鬼仙忽从窗边走来,她弯起眉眼,面上显露出一抹飘忽不定的笑意:“可以什么?”

    常槐怔忡,随即重复道:“如果您想吃我的姐姐,也不是不可以。”

    “唔,”鬼仙顿了顿,“可是。”

    鬼仙走近来,面上盈盈笑意不减,可在走近常槐身前的一刻,如有一片阴晴不定的云霎时遮住她脸面,留下一片阴影。

    明明仍在笑,却让常槐不寒而栗。

    更具寒意的,是突然贯穿常槐头颅的妖鬼指甲!!

    入魔者的指甲长且锋利,岳枵伸出手,指甲延长毫无征兆,电光石火间便贯穿一颗脆弱的头颅!

    鲜血顺着发顶流淌,炽热而腥气,如破裂的火山驱使岩浆向下蔓延;常槐瞪大眼睛,因疼痛或错愕。

    而岳枵俯视着她,凝视着她,毫无感情,一字一顿地再道——

    “常槐,我挑选的食物,是,你,呢。”

    第94章 空行母(十)

    ◎桃花簌簌凋零,随风落尽◎

    当天际最后一束光亮被敛下,岳枵停止了进食。她擦干净嘴角鲜血,稍理了理鬓发,眸底的餍足渐渐被倦怠所替。多疑敏感的常槐是个好食物,但岳枵犹见沧海,除却巫山不是云,总觉着自己能吃到更好的,于是总不满意。

    鲜血浓稠,皮肉过脆,口感干涩……

    岳枵想吃的珍馐,比常槐更加纯净一些,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害人的小心思,吃来更细嫩,皮肉有汁水,魂魄更干净。也比常槐更加复杂一些,常槐自傲而自卑,对这世间只有滔天的怨恨;但岳枵想吃的那个人,对这世间仍然存有一丝侥幸的善意,于是呢,吃来渐有层次,第一口平静,尔后入味,似甘草,很清甜,却又有肉食的芬芳,但绝不腻,后调余韵,更使人喟叹。

    ……罢了。

    岳枵了无情绪地心道,事到如今,危急关头,能找到这样一份尚能下咽、勉强果腹的食物已是不易,没必要再挑剔。

    岳枵于是站起身,捡起常槐的外袍披在身上,尔后手心生出火焰,烧毁其余服饰与尸体断臂残肢。穿堂的风吹过她,消散些许血腥气息。

    但浑身丝丝魔气久久不散。

    御道之内,还并非全是废物,有一人敏锐觉察魔气波动,正在匆匆前来的途中。

    是常桓。

    岳枵擦净血色,转身的刹那,用那张彻底变幻成常槐模样的面庞正对上常桓。

    常桓只身前来,不带一兵一卒。

    这让岳枵十分惊奇。

    魔气波动的大事,难道不值得带一些神兵天将?还是说常桓先到了,还有大部人马跟在后头?

    岳枵向常桓身后探了探。

    奇也怪哉,常桓当真是一个人来的。

    不仅如此,她还刻意隐瞒了魔气波动,仿佛比岳枵更不想让旁人发现此处异常——

    不过,待岳枵渐渐感受着来自常槐的回忆后,她明白过来:常槐并非第一次接触鬼道邪道,御道十四明月宫内鬼气魔气瘴气弥漫,都不是稀奇事儿。常常,常槐在此处醉生梦死,常桓杵在屋外看守,堂堂御道圣手,在妹妹这里成了一个放风放哨的小卒。

    有意思。

    岳枵于是抬眸,正对上常桓双眼,嘴角噙起一个不那么友善的笑来。岳枵抬手,丝丝魔气便萦绕她,斟酌了常槐语气,开口问道:“姐姐,如何?”

    常桓自然而然认为她在询问,自己终于能驱动魔气,如此大进步,姐姐,你觉得如何?

    她觉得如何?

    功夫不负有心人。自甘堕落。求仁得仁。

    常桓靠近,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退缩,最后握成一个拳头。“常槐,你不要再碰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了。”常桓不知第几次这般劝诫道。

    “呵。”

    “常槐”危险地眯起眼睛,背过身去,淡淡回道:“姐姐,在你心里,我不也是不入流的东西么。”

    “……”常桓猝然一愣,握紧的手赶忙又松懈了,她靠近一步,秀气的眉毛上簇满不忍,“妹妹,我不是那个意……”

    “滚。”常槐道,“滚出去。”

    岳枵站在窗边,眺望窗外已深的夜色,她听见净尘喧嚣,身后是常桓退出屋子,门扉一开一合。

    很快,屋中只剩岳枵一人。

    这对姊妹,原来是这样相处的,岳枵心想。

    常桓到达掌门居所时,岳枵才堪堪接触了常槐的记忆,匆匆读过一遍,融合得并不好,但好歹有惊无险,把这位御道最强战力请出去了。

    岳枵不仅松一口气。

    要真单枪匹马兵戈相向,她未必是常桓的对手。

    ——岳枵不知道的是。

    常桓前一步走出房门,后一脚,她与不远处常思危遥遥对望,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锁掌门居所!!

    这是常思危第一次在这位御道“上司”眼中见到慌张。

    常桓虽身是少年模样,乌发规整相束,但到底久经沙场,惯常不骄不躁,遇事波澜不惊。此刻的她似是克制不住气息,方出了门扉,先前跌撞一下,却又不敢让屋内人见到破绽,强撑着一股气,刻意从容地离开居所。

    等到了常思危身前,她才彻底破开了伪装,满面冷汗不禁地淌落下来了,她腿软,几乎要下跪,方寸大乱地拽住常思危衣袖,口齿不清地说道:“那不是常槐,那不是常槐!书生,你救救她——”

    倘若仅仅容貌相似,脾性全然不同,倒还没什么可怖,可是容貌如出一辙、神态惟妙惟肖、就连语音语调亦七分相似——这才是最可怖的!

    屋中那人便是这般存在!

    便不说那神态体态,常桓清晰可见,那人衣袍之后半边绳结,就是今早常桓亲手束上的,那绳结复杂,旁人极难模仿——

    那人究竟对常槐做了什么?

    真正的常槐在哪里?

    常桓一概不知。只知那人绝不是常槐。

    常桓不敢贸然出手,怕再找不到常槐,怕再不能与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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