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 180-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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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照道,"若非你是秦恕涛的儿子,我不会管你,什么快意江湖,山野游历,这些都不过是你不得志时的自我放逐,你已年近而立,为你遮风挡雨的父亲已死,还有多少日子可供你挥霍?"

    李照转过身,见秦少英低着头怔怔地不动,便从他身边走过,留他自己在瞭望台,看一看他父亲拼死守护了一生的边境之地。

    好像是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长梦初醒,人会有些恍惚,仿若还在梦中。

    卿云睁开眼,望见淡色的床幔,目光滞了片刻,随即便意识到屋内还有他人,视线慢慢移动,便见透着日光的窗前立着一白色身影。

    卿云闭上眼,恍然间往事如昨,时光如流水,再睁开眼,神色之间便已是清醒之色。

    窗边的李照似有所感,他回过脸,瞥见了睁开眼的卿云。

    二人面上神色都是出奇的平静,仿佛早有预感,会有今日一见。

    得知李照死讯的那一日,卿云被李崇逼得失了神志,故而李照的死讯在卿云心中一直都如浮萍一般,只是那般淡淡地掠过,尚未激起多少波澜,便又沉了下去。

    李照失去了卿云太久,未曾想,山重水复,却也不是柳暗花明。

    卿云想要坐起身,只是他的神志恢复了,却好似同身子并不协调似的,动作仍是有些迟缓,李照放开手过去搀扶了他坐起。

    "殿下。"

    仍是那两个字,卿云这回却是说得干脆,不像那夜梦游一般。

    李照坐了下来,面对卿云,"醒了?"

    卿云道:"醒了。"

    李照道:"可还有不适之处?"

    卿云抬起手,手指伸缩,还是有些迟钝,"尚可。"

    二人之间竟一时又是无话,实则是有的,只开口,恐怕便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了。

    卿云打量了李照的侧脸,冷静道:"殿下受伤了。"

    李照瞥眼,"一点小伤。"

    "殿下死里逃生,是要夺回皇位了。"

    "不错。"

    "新君得位不正,殿下自然一呼百应,成事之时,指日可待。"

    李照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想同卿云谈这些事,他想谈的是别的,只方才他对秦少英可以无话不说,在卿云面前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你好好养病,"李照起身道,"我叫成先生再来瞧瞧你。"

    卿云盯着李照的身影,看着他身影移动,心下却是一阵阵地想笑。

    李照怕了。

    他知他杀了他的父亲,即便是在旁人的算计之下,他亦是杀了他的父亲,他是他的杀父仇人!

    卿云这回醒来,算是彻底醒了,比在李崇身边醒的那一回还要更清醒,十年的时光扑扇着过来,他心里头涌上一股狠劲,往事如潮,当年要捅福海的那股狠劲伴着倏然恢复的记忆进入了他的胸膛。

    "李旻,是我亲手杀的。"

    卿云怀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毒心思,两回啊,他算是死了两回了,他不想再同任何人虚与委蛇,"殿下,你应当知道了吧?"

    李照脚步停住,他背对着卿云,道:"我知道,是他们利用了你。"

    "不——"

    卿云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双目幽深地盯着李照的背影,他才醒时还觉着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喉咙发声也不痛快,只这一字后,忽然浑身都通畅了。

    "便是他们不算计,我也早想杀他了!"

    卿云捏着手掌,仿若排山倒海般的恨意涌来。

    "他该死,他早该死了!"

    "我在他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了从他手中得到那么一点宠爱权力,我费尽心思地讨他的欢心,受尽折磨痛苦,不知何时便会坠入深渊,哈哈——"

    卿云笑了一声,面上流露出狰狞之色,"我恨他,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你们都该死!"

    卿云说着,低垂下脸,泪水不自觉地从眼中涌出,胸口似哽了块石头,抬手按住胸前,几是喘不上来气,气息奄奄地将要倒下去,便被回身而来的李照给扶住了。

    李照抬手罩住他的口鼻,让他只在他掌中慢慢吸气,卿云起初还在挣扎,几息之后才终于恢复了气息。

    李照挪开手,看向卿云的泪眼。

    "你为什么还活着……"

    卿云低声道,"我恨你,这个世上我最恨的人便是你……你最该死……"

    李照静静地看着卿云,他的眼中亦染上了一层暗红。

    "我被卷入黄河之中,额头撞在了石上,整个人在滔天巨浪之中浮沉……"

    幼时,父亲征战,李照虽也跟着辗转过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只他身边到底还是无数人照顾着,细算来,实则是一日辛苦日子都未曾有过的。

    此次监军,身为太子,李照也见了不少民情世事,他心下生出几分柔软,也添了几分冷硬坚决,他自以为自己对卿云有了几分了解体谅。

    只未曾有那一刻,在一波又一波打来的窒息巨浪中,那种生死不由自主的绝望比滔天的巨浪更令人窒息。

    泥水漫入口鼻,他在生死边缘奋力挣扎,早亡的母后、冷情的父亲、不能称为师父的师父……这些人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最深刻的却是卿云的面容,他伴在他身边的日子。

    他仰头问他,他被人欺辱,他有什么错,他端了茶,惹他腻烦,他漫不经心地让他下去,他瞪大眼,惶恐又不知所措,却又只能强装镇定,他说喜欢他,他神色之中流露出慌张之色,片刻之后又垂下了脸……

    往事点点滴滴。

    原来如此。

    李照在他人生最无助之时,才方知卿云从来为何如此满腔愤恨,因卿云便是一直如他此刻一般在滔天巨浪中浮沉,任何一朵浪花打来,都随时可能令他丧命。

    无论是他,还是父皇,他们之于卿云,便是这要命的巨浪。

    他恨他们,恨他们掌握着他的生死,随时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李照浑身的骨头几乎断了一半,他趴在泥潭之上,口鼻中尽是泥水,水流轻轻地冲刷着他,终于不像大雨滂沱时那般疯狂,似如轻柔的抚摸,他是否该感谢它的仁慈?不,他不会的,他只会恨那双将他推入巨浪的手。

    李照于生死之间低低一笑,口中溢出混着泥沙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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