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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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霍李二人死后合葬。

    霍家富商巨贾,祖辈在亚港起家,上世纪末曾聘请堪舆大师,在岛上寻一方风水宝地作为家族墓园。此后通过钱权运作,以极长年限租下了一块近万平方米的山岭。几乎每一代霍氏有名有姓的子孙及其配偶,死后都安葬此地。

    李业珺恨极霍铭虎,又被踢出董事会,彻底剥了权,自然万分不愿入霍家墓园。此前她已白纸黑字立下丧葬方面的遗嘱,声称因个人宗教信仰之故,死后将长眠云城,陪伴父母左右。霍赟的墓之所以留在云城,借的也是这个理由。

    但现今霍铭虎不知被困在何处。霍决作为他们夫妇名义上唯一的儿子,又是霍氏现任掌舵人,只要他想,即便有遗嘱在先,也完全有能力巨细无遗地操控运作他们身后事。

    “你敢!”

    纵使已经坦然接受死亡的逼近,李业珺仍被这个充满恶意的假设折磨得浑身发抖。她眼窝星星点点积着血,怨毒地眄向他,“贱种!你敢,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霍决面无表情,像一尾潜伏已久的蛇蟒,漆黑眼瞳无波无澜,静静旁观仇人的痛苦。

    暗黑的枝蔓在脚边疯长,陷阱中的猎物挣扎得丑态毕露。

    起初饶有兴味,看得久了,又觉千篇一律的无趣。

    “可惜。”

    他适时出声,语带遗憾,“我已经答应爷爷,在他百年归老之前,不会让他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恐怕要令你失望了,父亲暂时还得好好活着,没法即刻下去陪你。”

    “你筹谋那么多年,第一个该弄死的就是他。”李业珺惊疑不定,“如今居然还要留他贱命?”

    “他想活。爷爷也要他活。那我成人之美,让他像现在这样活着,也没什么不妥。”霍决居高临下,淡淡然扯了扯唇角,“有时候,生比死难捱。死得干脆反而是件幸事。”

    李业珺神情凝滞,花了几分钟,咀嚼这几个字的意味。

    随后像盯什么怪物一样直勾勾盯着霍决,慢慢慢慢,扯出一个极度嘲讽的笑。

    “像现在这样——”她弯唇露出贝齿,语气轻柔备至,“烂在床上,做个苟延残喘的废人,一辈子看不到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以霍铭虎那种不可一世的性格,倒不如一头撞死,一了百了。但你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死掉的,对吗。你就是要穷尽手段吊住他一口气,让他像畜生一样被关着,受尽药瘾和幻觉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等不到解脱的一日。”

    李业珺由衷感慨,“有你这种儿子,真是霍铭虎前世修来的福气。”

    “托您的福。”霍决表现得无动于衷,“若不是您年复一年坚持用药,他也不会瘫痪得这么及时。”

    “你老子应得的。”李业珺扬了扬唇,声线飘忽,“你以为他又对我做过多少好事?为什么我只剩下赟儿一个孩子?我没直接剜了他的心,把他剁成肉馅喂狗,都算仁慈了。”

    言罢,像是想起什么,她忽地咧开嘴吃吃笑了起来。

    人类唯一裸露在外的骨骼,在猩红血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越笑越难以平静。

    越笑越歇斯底里。

    发声牵扯胸腔震动,令她禁不住像摔坏的破风箱一样开始剧烈咳嗽。骨架吱呀摇晃地咳,仿佛要将肺腑都呕出喉咙才得清静,只留空空荡荡一具躯壳,连血泪都从眼眶潸潸淌落出去。

    时闻一言不发地看着。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身体里不断拉扯角力。她忍受着这份煎熬,极力自持,命令自己缄默旁观。

    怜悯在此刻显得虚伪而不合时宜。

    在场的人,包括她自己在内,莫不瑕疵满身。作为制造这场乱局的推手之一,她没有任何道德或情感上的立场,以俯瞰之姿向任何人施予怜悯。

    漫长的几十秒,李业珺终于将胸腔里的郁气吁净。她发髻微乱,肩膀颓唐地耷拉着,再抬头,已是满目血丝,嘴唇绀紫,连开口都耗心费力。

    但她还是撑着一口气,望向时闻,一字一顿向她吐露遗言。

    “我在白塔寺供了灯。佑他心无挂碍,来世平安。看在珺姨临走前为你扫清些许障碍的份上,劳驾,一年至少去见他一面。别让他没了妈妈以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再无人挂念。”

    时闻默不作声地听,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隐痛真切而漫长。

    在这从指尖蔓延而上的痛楚里,她心脏摇撼,体会到了苦等多年、却又转瞬即逝的快意,以及时时刻刻萦绕不去的怅惘。

    不知何故,时闻突然想起曾经深冬,霍赟直视镜子的一帧画面。

    那是很寻常的一天。安城雪停了。时闻结束工作来看他,陪他出门散步。

    霍赟看起来状态不错。肯说话,肯笑,甚至肯答应下周一起去看她喜欢的钢琴家的演奏会。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明朗的方向好转。

    然而就在步入电梯短短几分钟,在轿厢下行的轻微失重感里。他目视前方,凝睇冰冷的金属镜门,突然很轻、很轻地质问了一句“为什么”,随后伸出手,试图扼死在平面镜中虚像的自己。

    不是第一次目睹的场景。时闻却永远,永远无法忘记他当时的神情。

    因为在下一场雪落之前,霍赟就离开安城,独自去往西南,死在了贡嘎雪山。

    彼时,霍赟的抑郁症躯干症状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也不再表现出那么明显的自毁倾向。只是几乎不言语,表现得温和安静,像房间里一株植物,或者一张茶几。

    时闻坚持与聘请的护工全天候轮番看顾他,并将所有利器都小心翼翼收起,镜子拆除,尽量减少屋内的反光事物。

    他被困在各种事物中间,迷失在门与门之间的迷宫,常常分不清镜子里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他总是潜意识想将自己的灵魂与□□剥离。

    他父母的结合源于一场罪恶。他的存在是这场罪恶结出的黑色果实。他沐日浴月地生长,枝叶却如阴影蔓延,不断侵蚀本不属于他的应许之地。

    一个错误之上叠加无数个错误。姓氏是错,身份是错,由此引伸的所有既得利益皆是错。他变成一纸隐晦的罪证,一柄吸血啖肉的利刃。这种源于血缘的畸形,难以靠自身修正,只能不断寻求灵魂的自洽,或者肉.体的彻底毁灭。

    他苦寻前者不得,又无法获取来自父母任何一方的宽解与慰藉,最终只能痛苦地转向后者。

    而今,一切姗姗来迟。

    于事无补的忏悔,听起来有种时间错位的荒谬。令人忍不住唾弃。又忍不住心生恻隐。

    时闻没有告诉这位绝望的母亲,她的孩子根本不信鬼神,也不向往来生。他之所以上雁回山,只因惟有在梵音缭绕的大殿里,融入人人如一的诵经声中,他才能避开镜中异化的修罗,才能遏制割肉剔骨的自戕冲动。

    毫无意义。

    时闻心想。

    人死后,一切繁规琐矩、一切追悔、一切悼念,其实都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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