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 8、衔烛龙(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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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台的夜很冷,门窗俱闭仍透寒风。

    殷素同孙若絮躺在榻上,却并无睡意。

    她微微撇头,只能望见横亘在厚衾间的青布包袱——为防止睡相不佳,伤着她的手腕脚腕,孙若絮特地琢磨出来的法子。

    暗纹绸面上混着女医娘惯用的艾草气,如此也未能安住她神。

    再朝远落眼,便瞧窗缝里漏进的夜风,吹得帷帐飘飞不止。

    殷素逼自己松开神思,闭上眼安睡。

    可就在这俱静之下,她听见一声低咳,隔着墙壁,却仿若在身后。

    殷素睁开眼。

    此方位一墙所隔,唯沈却一人。

    如此深夜,他竟也未眠么?

    低咳声再一次响起,有些急促。

    殷素不禁暗忖,隔着一堵墙尚能闻声,那在沈却屋内,该是极重的咳喘了。

    他的病,还拖着未好么?

    伴着时不时入耳的咳声,便搅得一点睡意也无。

    或许是她心烦意乱,亦或许是旧日性子使然,殷素莫名立起臂膀,朝后轻撞了两声。

    恍然间,那声咳喘猝然停了。

    阒然持续多刻。

    殷素面上神色微松,意识逐渐缥缈松懈。

    将要深眠之时,那面墙壁处,忽地响起分外清脆的三声敲击,一点点撞入她耳中。

    清晰到她知晓那是沈却抬起手,以指做敲。

    殷素蓦地睁眼。

    酝酿出的那丝睡意消失了干净。

    她突然意识到,如今两人之间,该是只隔了那面并不挡音的墙。

    我就在旁。

    空寂之时,脑中莫名闯入此话。

    殷素心念微动,琢磨“在旁”二字,心中竟泛起说不出的怪异。她飞快将手臂缩回被衾中,继而闭上眼安分不动了。

    风短暂停了一瞬,夜又静下来。

    另一头的沈却正半支起身子,垂眼盯着榻后的那面墙。

    搁放在被衾外的指节微动,耳却细细听着动静。

    那屋中……是殷素未睡么?

    撞声沉闷,莫非出了事?

    思及此,沈却整个人都支起来。

    泛凉的指节触墙,他垂下身,低唤了句,“殷素”。

    冷气顺着阔露的中衣钻入,不由又勾起些咳意。

    沈却忍了忍,以拳抵唇,到底是未出声。

    须臾,又笑自己糊涂。

    想来是这面墙并不隔音,咳声扰眠罢了。

    只是,夜深至此,她仍醒着么?

    翠柳常提殷素夜里少眠,常只能入睡两三个时辰,沈却如今亲自撞见,不由叹气。

    苍天何苦将人蹉跎折磨至此呢,殷素从未有罪。

    少时无奈于她的死缠烂打与傲气凌人,如今他却希望在那张面上能多显露几分。

    至少,像一位还活着的女娘。

    沈却直起身,复又躺回去。

    罢了,只待南下将她细细养着,他便也不愧对,相拒几年的殷老将军了。

    正躺定,窗棂处忽传来极轻微地攒动。

    沈却移目,他并未起身,只盯着隐入灰暗里的窗棂。

    一截细竹木戳了进来,借着些微月光,管口正丝丝缕缕渗入浅淡泛白的迷烟。

    沈却瞳仁骤然一缩。

    他速以衾掩住口鼻,盯住那截竹管,心里却想起方才低传来的两声撞击。

    莫非殷素那儿,已然碰上不可出声的棘手事。

    他心骤然沉静,不动声色自另一端俯身下榻,一面掩鼻,一面悄行至西南处取下窗茬,好叫屋内透风。

    远处那截木管,仍在源源不断出烟。

    如今并不知晓屋外几人,而目的显然是要将他们迷昏带走。

    沈却忽地望回榻间。

    既如此,只能将计就计。

    悬横的木杆终于没了动静,紧闭屋门被悄悄推开,接着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黑影抓着麻绳,正垫着脚朝床榻逼近。

    他掀开垂立的布帘,举起沾迷药的布帕正欲倾身,突然只听“咚”地一声闷响,思绪还未转明白,人已似撞树鸟雀,昏疼倒地。

    布帘外,沈却掩鼻立在那儿冷眼打量。

    他很快丢弃掌中沾血灯座,拾起麻绳,将人利落绑在里头。

    扯下那人掩面巾子,却为熟悉面孔。

    正是今日那位女掌柜的夫君。

    沈却眸色一暗,转复拿起灯座,极快出门朝外。踏出槛外,将好与那顶不开殷素屋外门闩的女掌柜,猝然相视。

    夜色将郎君的身影拉得很长,隐于暗光下的那张令人难移的面,正带着渗人霜寒。

    他握着灯座,一步一步朝前。

    “夜深,掌柜立在此,这是要做何?”

    “我……我是来……”女掌柜吓得说不出话,连手中的木杆也抱不稳。

    只听“吱呀”一声,那扇如何也撬不开闩的门霍然敞开。

    孙若絮气冲冲扑到女掌柜身上,飞快扎了一针,而后反制住她的双手。

    “阴险小人!竟敢意图夜半谋害,依我瞧,你们这无人的旅舍,才是藏着吃人的夜叉精!”

    沈却见状,手中动作一顿,抬头朝里望去。

    风毫不留情掀起垂立在旁的布帘,殷素正坐于床榻间。

    隔着晦暗不明的影影绰绰,两双未眠的眸子撞在了一处。

    一番动静,将沈家奴仆皆惊动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沈顷披衣而来,望清被绑于地堵上嘴的女掌柜,吃了一惊。

    “父亲,此处呆不得了。”

    王代玉合好衣出,望见此幕,不由凝目沉声,“动静都小些,先将她审清楚。”

    “咱们只怕撞上了是非之地,能不能安稳出去,得看她了。”

    沈却点头,随即又迎着殷素目光踏步入内。

    行至榻前,他才垂眸低问:“可有何不适?”

    殷素摇摇头,“未叫她得逞。”话毕,视线落回沈却单薄的中衣上。

    孙若絮拍拍衣袍进来,才替她补道:“好在沈二娘留有心眼,嘱咐我睡前将门闩处绑绳吊重物,又及时发觉那杀千刀的女掌柜正朝屋里头渡烟,忙叫醒我快去开窗。”

    “听见沈郎君声音,妾这才敢冒出来收拾她!”

    沈却听罢,再一次同床榻间的女娘相视。

    他们太久未相见了,战事与疼痛剥去殷素身间的傲骨,变作弱小且难离倚靠的疾苦人。

    他记得如今的殷素需要照顾,却忘了幽州未见的十三载,她曾是位护住旁人的虞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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