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 14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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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控制地往下落。石简正想安慰两句,袁綦先上前抓了她的手,轻声道:“别急。”

    明绰抬头看了他一眼,强忍着点了点头,可是眼泪停不下来。袁綦便抬起手在她脸上拂了一下,为她擦泪。

    石简立马浑身不自在起来,觉得他站这儿看着都是对不起先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想往外走。

    刚掀开帘帐,便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明绰立刻甩开袁綦,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奔出了营帐。对面是一支同样高举着“燕”字旗的羽林军队伍,约莫两百来个人,马蹄踏出了“隆隆”的动静。为首的是一个少年,一身银甲,极为醒目,转眼便一阵风似的刮到了营前。沿途所有将士们就像被割下的稻禾,齐刷刷地跪下,山呼万岁。

    明绰反而不动了,站在那里,看着少年天子长腿一迈,轻捷地从马上跳了下来。他跑得好快,明绰只觉得一口气吸进去,还没呼出来,他就已经奔到了眼前。他怎么会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明绰张开嘴想唤一唤他,却发不出声音。还是乌兰晔抓着她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母后。”他叫了一声,不太响,还笑了。明绰的手贴在他颊上,感觉到他跑得满脸都是热汗,另一只手便也伸上来,摸到他的脸。她想说话,但是喉间只有哽咽,明绰不得不狠狠地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控制住了抱住他嚎啕大哭的冲动。

    乌兰晔看起来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或者,只要一开口,他就要忍不住哭了。母子两个无言地望了望,明绰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又回了营帐里。

    乌兰晔有些茫然,转过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石简。旁边还有一个瘦削英俊的男人,穿着大雍将领的甲,乌兰晔意识到了这是谁,脸上便闪过了一丝阴影。他想了想,什么也没说,跟着母亲进了营帐。

    明绰在哭,肩膀颤动,背对着人,极力压抑着。乌兰晔上前两步,跪在了她膝前,又叫了一声:“母后……”

    明绰转过脸来看着他,整张脸都是泪痕。乌兰晔突然想起七岁那年,他记忆里第一次看见母亲的样子,那时候她也在哭,可她还是他

    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那种美丽甚至让他觉得害怕。

    乌兰晔今天才刚刚下令,把太皇太后的党羽全都捉拿入狱,段知妘的侄子和原来雍州军的几个骨干将领不等治罪全部处死,他还亲自去了羽林军大营稳住了局势。这是比杀了乙满更让他觉得痛快的时刻,他终于大权在握,没有任何人能够挡在他身前了——可是到了母亲这里,他又觉得自己还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是当初的那封信吗?还是他这几年的不闻不问?母亲是在怪他吗?

    “娘,”乌兰晔改了口,眼泪也在往下掉,替自己申辩什么似的,“我给父皇报仇了……”

    明绰没让他把话说完,突然把他拥进了怀里。她抱得好紧,就像那年他躲在小姑姑停棺的地方,母后找过来,也是这样紧紧地抱着他。那时明绰用点力气,还能把他抱起来,抱回长秋殿。但现在他已经跟她一样高了。明绰意识到这个就觉得心如刀绞,他怎么长得这么快,一点都不等等她。

    乌兰晔扑在她怀中,也是紧紧咬着牙,才没有放声大哭。他的手轻轻地环上去,安慰似的拍了拍母亲的背,反而是这个动作让明绰更加觉得心痛难忍,乌兰晔只好小声宽慰了几句,好一会儿,才感到母亲稍微平复下来几分。

    “娘,”他从明绰怀中稍稍挣脱出来,看定了母亲的眼睛,“你得赶快去见一个人。”

    左仆射的宅子还是当年萧皇后在时恩赐的,因他出身佛门,里面还跟寺庙一样,在院子的正中心修了一尊佛塔。整个宅子也是处处佛光,连檐上的瓦都雕了莲花,但明绰根本无心看任何东西,一路用跑的,飞快地闯进了主人家的卧房。

    方千绪见到她第一眼,便松了口气似的,只道:“赶上了。”

    他身边只有两个伺候着的人,见到明绰来,方千绪便摆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明绰跑得惊魂未定,看着他,一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过五年而已,他却像老了十岁,就算乌兰晔没有告诉她方千绪都做了什么,明绰也看得出来他活不成了。他的脸色是一种发灰的青,眼睛深深地凹下去,眼窝泛着不祥的紫红,因为一直在出冷汗,整张脸都被浸得发亮。

    见她哭,方千绪便摇了摇头,很无奈似的,招了招手,让她过来。明绰坐到他床边,抓住了他的手,第一句就是她自己都不信的话:“我请大夫……”

    方千绪便笑了:“医不了啦。毒是我自己下的,我心里有数。”

    “你又何必……?”明绰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我都回来了……”

    方千绪没让她说完,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段氏不能留了。”

    长公主即使回来,要与段氏缠斗,还是无处借力。她已远离洛阳五年,当年得用之人,不是被段知妘杀了,就是像石简一样,不得不低头蛰伏,远离权力中心。原本太皇太后和陛下之间的平衡就非常微妙,长公主的到来势必会打破这个局面,不是他们动手,就是太皇太后动手。而方千绪比任何人都了解段知妘,她向来是那个要先下手为强的人。

    那就只有比她更先,更狠,才有一线生机。

    方千绪伸出一只手,比划到了明绰眼前。明绰暂时收了眼泪,困惑地看着他。

    “我除乙满、驱冯公……”他说一件事,就放下一根手指,“杀段氏,护幼主……长公主嘱托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哦,”他把小指也放下,“我还活着,撑到了再见长公主一面。”

    他笑起来,一只手虚握成拳,非常得意地在明绰面前举着:“我说过,绝不负你,没骗你吧?”

    明绰握住了他这只手,像个耍赖的小孩子似的:“这不算,晔儿还小,你还要辅佐他……你答应了我要辅佐他长大的!”

    “他已经长大啦。”方千绪无奈地看着她笑了,“他父亲十四的的时候早上阵杀敌了,就是你皇兄,这么大的时候也能一力智斗长沙王了……”

    明绰跟他斤斤计较起来:“他才十四岁,皇兄那时都十六了——你最清楚的!”

    方千绪辩不过她了似的,见她这样哭,也只有叹气。

    “陛下少年壮志,我老了,再辅佐下去,就成掣肘了。”他一副劝明绰看开些的口吻,“为人臣子,要知道进退。此时走,对我,对陛下,都是好事。”

    “晔儿他不会……”

    方千绪摇了摇头,示意明绰让他把话说完。他看起来没多少力气,明绰立刻住了嘴,听他往下说。

    “长公主若信我,我还有最后一谏。”

    “你说。”

    “不要留在洛阳。”方千绪抓住了她的手,“若要全母子之情,这次见过之后,就回建康吧。你是长公主,还有袁家的扶持……”

    明绰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说出来的会是这句话,一时愣在了那里。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跟方千绪争论什么,但怎么也忍不住,脱口而出打断了他:“晔儿还在怪我?”

    方千绪非常怜悯地摇了摇头。

    “陛下已经长大了,长公主当时的为难,他心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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