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个猫饼: 48、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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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裕又见到了那长发的男人——那人坐在一把线型流畅的深色木椅上,手中捧着一本书——一叠巴掌大的叶子串在一起,看起来大概是一本书吧。他靠着椅背,阳光照得他的身体几乎有些透明,树叶自行刷刷地翻过去,带起的轻微的一点风吹动了他鬓角的几缕发丝。

    阮裕恍惚地感到胸腔内涌起的一种酸涩胀痛,这种不属于他自己的陌生情绪像兜头灌下来的浪潮,几乎要将他完全淹没。

    “你是谁?”阮裕问。

    问完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听起来那么遥远。

    那人好像在等他,好整以暇地侧过头来,给了阮裕一个礼貌的笑,然而人却坐在椅子里没有动:“小猫,我是你祖宗。”

    幸好阮裕脑中没有什么正常的伦理体系,并不觉得这句话是一种冒犯。

    阮裕只是看着对方,有些不解:“这是哪里?”

    “是你该在的地方。”那人回道。

    阮裕还要再问,然而那人的礼貌却没有维持太久,他好像不喜欢接二连三地回答问题,又好像在因为什么而生气,把手中的树叶一抖,在阮裕问出下一个问题前,先开了口:“你再休息会吧。”

    阮裕感觉很奇怪,他好像一半在这张柔软的床上,床边坐着那长发的男人;一半又躺在手术台上,晃眼的手术灯照得他看什么都模糊得不成样子。

    那种充斥着某种浓烈的感情的痛苦被灌进他一半的躯体里,而另一半,却像悬在什么地方,晃晃悠悠地在播放着走马灯。

    急救室外,三个人沉默无言地在等待着,陆云山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

    正是这时,急救室门上“抢救中”几个字灭了,封行远赶紧上前去,等着那扇门打开,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宣布了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封行远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然而他这次到底没把一颗心停稳。

    阮裕迟迟没有醒过来,医生说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这一关凶险,如果能醒过来才算皆大欢喜。

    许多天来,封行远终于再见到阮裕,却不想是这样的境况。阮裕躺在病床上,那双漂亮的宝石一样的眼睛紧闭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衬得他格外苍白,整个人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封行远坐在旁边,连日的疲倦让他此时无暇去找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讨要说法,他跋涉千里,只想一秒都不浪费地陪在阮裕身边。

    他要看着阮裕醒过来,好起来。

    陆云山看见封行远靠着阮裕的病床,撑不住合上了眼睛,于是他悄然起身,轻轻带上了门。

    老丁那边又发消息来问进度。

    陆云山站在病房外,把这次委托发过来的文件再翻了一遍。

    这次委托人的要求是,确认阮裕的身份——玄学意义上的身份。

    上一次也是这个委托人,发起的委托是帮他解决一些影响他气运的东西。

    那玩意儿就是一团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怨气,被委托人找的其他的大师高人打散,偏偏没有完全消失,而是结合其他的怨气重新组合,从东珠市缀着一个又一个体质弱的家伙,跑到了榆州市。

    陆云山误打误撞接下那个单子时,只看中了丰厚的报酬,并没有想过那怨气的来龙去脉,对于师父提醒他不要搅和进这段因果业报里的警告也充耳不闻。

    直到……他吃饱了撑的,在消除怨气的时候,为了给当时被那东西具象化吓到过的张富一行人一个解释,也为了给自己私下进行的一些小实验增加数据,他把那团怨气放进了装置里。

    他用自己粗制滥造的装置一级一级分离怨气,一点一点溯源,大概推出了那委托人做过的许多坏事。

    身正不怕影子斜,好人谁怕这个?

    陆云山倒没觉得委托人一定要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坏得这么离谱。

    陆云山给老丁回复:“在推进,最近实验室的事有点多,总之规定的时间内我会提交准确的信息的。”

    回完,陆云山把手机关了揣进兜里,摸出自己的眼镜盒,把那副显得有些呆板的黑框眼镜拿出来,用眼镜布擦了擦,戴上了。

    再进房间的时候,陆云山却在门口便站住了。

    此时房间里静谧无声,然而一片洁白的病房在陆云山那双玻璃镜片折进他眼中的景象却是一团黑色——浮藻一样的黑色四处蔓延,没有形状的雾气散了又聚,悠悠地往病床上靠拢,整个房间像泡在一片污浊的水中。

    陆云山几乎要感觉自己呼吸不适了。

    他目光一凝,以一种富有技巧的手法拨开那些东西,走到了阮裕的身边。

    透过镜片,陆云山看见阮裕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奇异的幻光,幻光之下,阮裕那张脸却有种散不开的死气。

    陆云山心里咯噔一跳,伸出两根手指搭上了阮裕的额头。一簇泛着光的细线从阮裕额间被牵出,阮裕似是不舒服地蹙了蹙眉,手身体抽动了一下。

    封行远几乎立刻就醒过来,他拉着阮裕的手看陆云山:“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云山没有马上回答封行远的问题。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陆云山额角冒出了细碎的汗珠,他咬了咬牙,低声喝到:“回来!”

    细线倏地断开了!

    陆云山好像耗尽了力气,站不太住,便往旁边那张小桌子上一靠,他的胸膛狠狠的起伏着,一滴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仿佛短短几十秒钟去跑完了半程马拉松。

    “封哥,你在他耳边喊他几声,快。”陆云山催促道。

    封行远不明所以,但也照做了。

    喊到第七声,病床上的阮裕睁开了眼睛。

    封行远又惊又喜,连忙要去喊一声,看阮裕只是把眼睛睁开了那么一下,茫然的瞳孔尚未聚焦,便又闭上眼昏睡过去了。好像从未醒过一样。

    阮裕其实浑浑噩噩中听到有人在喊他:“回来!”

    那声音像一条绳子,缠着他,把他狠狠往某一个方向一拉——什么长发的男人,阳光和树叶,全都隔开很远了,一切都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崩塌,只有那声音的来源处,隐约像有光。

    而后他在那里听到了封行远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在呼唤他的名字。

    那些好像并不属于他的炽热感情和如烈火烹油的翻滚的痛苦缓缓褪去,只留下一道和润温柔的春风,拂过他空荡荡的灵魂。春风所指之处,是榆州夜里暖色的路灯,是温柔笑起来的封行远。

    崩塌与晃动带来的焦躁渐渐平息,阮裕却感受到自己胸腔里传来某种剧烈的跳动。

    酸涩与甜蜜,疼痛与渴望,苦楚与欢喜……有百般滋味,蒙在一层薄薄的纸里,缓缓淌出来。

    阮裕拼命地想抓住那呼唤他的声音。

    “封行远!”他一声一声地回应着,“我在这里!”

    可是与他心中的想法相悖,他自己却在不停地下坠。

    那声音也与其他的所有东西一样,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陆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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