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 7、丰州鬼蜮(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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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望了几息。

    等她想起来抬头时,面前只剩下血色的雨和匆匆的行人,早已不见了酆业。

    时琉默然许久,低回头去。

    “…好凉。”

    却不知道是在说那人划过她掌心的手,还是落到心口的玉佩。

    “——轰隆。”

    时琉握着玉佩走神了不知多久,忽然一声雷鸣灌入耳中。她惊得一栗,慌张仰头。

    客栈三楼,两页单薄的木窗被夹雨的风拍打在窗柩。

    “糟了,”女孩从台阶上惊跳起来,“忘记关窗了。”

    时琉脚步匆匆地上楼。

    窗柩离床榻尚远,雨水应当湿不着床铺,但她记着自己醒来前封邺在窗旁独自下了盘棋局,也不知道这样风吹雨打,会不会……

    还未想完,时琉已经到了自己住的客房前。

    却见房门大敞。

    对着门的窗户正被风吹打得扑扇不停,浅淡血色的雨丝斜入窗户,落到那玉石棋盘上。

    而棋盘前,赫然站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

    时琉却没顾得上对方。

    她此刻全副注意都在那棋盘上。

    只见黑白两子星罗密布,纵横交错,而在雨丝沁浸下,竟然在棋盘上方生出了虚影——

    一条狰狞苍龙昂首向天,五爪偾举,鳞铠铮铮,半身被缚于棋局。苍青色的铁索缠绕入骨,最后分落四处,将苍龙锁在棋盘四角星位之上。

    虽深渊受缚,但苍龙扬首,须鳞昂张。

    时琉仿佛听到楼外天穹云层中,它长唳一声,清鸣就直透九霄。

    女孩惊站在那儿。

    “…棋生异象,遇雨化龙。了不得。”

    房中多出来的中年男人感慨地摇了摇头,回过身,他眼神炯炯地望着时琉。

    “这盘棋,是你下的?”

    “是我一位……”

    时琉看清转过来的中年男子模样,骤然震在原地,未出口的话也结在唇边。

    ——

    时家家主。

    时鼎天。

    她的……亲生父亲。

    时琉不知道自己僵愕地站了多久,等回过意识,她忍下心神巨颤,就麻木地按时家旁系子弟见到家主应有的惶恐模样,慢慢单膝跪下去。

    “时…萝,给家主见礼。”

    “时萝?”时鼎天微微皱眉,咀嚼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你不是主家子弟?”

    少女低着头:“时萝隶属旁系。”

    “如此心性,旁系也不该埋没,”时鼎天又赞叹地窥过一眼棋盘上那几欲挣脱的苍龙虚影,“这局若能下完,幽冥天涧就该多一条幼生态的苍龙魂了。”

    时琉无声攥紧手心。

    时鼎天转回身:“你可愿随我进主家修行?”

    “……”

    换了时家的任何一个年轻子弟跪在这里,哪怕是时轻鸢,听到这话大概都要激动得难以自已。

    时鼎天这话只有一个意思:

    只要走过族里流程,他就会收面前的旁系子弟入室,成为自己通告天下的亲传弟子。

    而如今时家,时鼎天名下只有两个徒弟。

    一个是独女时璃,一个是天才方琼。

    多大的殊荣。

    多高的赞誉。

    时琉却只觉着胸口抑抑地闷,好像被什么憋住了,难以呼吸。

    是啊,凡界谁不知道,时鼎天爱才、惜才,最苛刻严明,也最舐犊情深。

    时琉心思通透,已然猜到,这趟时鼎天会出现在这里,而没有时家任何人提前得知随他出行,只有一个原因——

    为了保护他的独女,时家最杰出的天骄时璃。

    他让时璃一个人下界历练,是为了时璃的成长;暗中护着,是他身为父亲和师长的舐犊之情。

    可他只是时璃的父亲。

    不是她的。

    时璃下幽冥历练,他都要暗中随行看护。而她失踪数年,幽冥凡界,从未传出半点寻她的音讯。

    也对。

    他们早当她死了。

    死得……大快人心。

    时琉忽觉得好生可笑,笑自己今日之前原来还是心存妄想,从不肯深思——

    时家家主独女之名从十年前就名传天下,这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他的授意?

    因为废体,不能修行,所以不配做他时鼎天的女儿。

    他宁可去旁系认领天赋顶尖的义子、义女。

    当初一生下来她就被做了废体论断的时候,他们何不直接掐死她这个废物女儿呢?

    也省了关在后山隐林那么多年,唯恐天下人知道她的存在,再丢了他时家家主、凡界千年第一强者的脸面?

    时琉轻吸气,可还是觉得胸口隐隐生着闷疼。

    她手指颤栗,慢慢伏下,改作双膝跪地。

    少女给面前男人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时鼎天目露欣意,“起来吧,不必——”

    却见少女隐隐红着眼尾,清冷起身。她垂着眸,声平而意坚:“我天赋平庸,不配由家主传道。”

    时鼎天一怔。

    “这盘棋也不是我下的,古籍里偶然所见,记录复现而已。”

    时琉再行跪拜之礼,“不敢污家主眼,时萝告退。”

    然后起身,少女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去。

    ——这一礼,谢他生恩。

    从此天高水远,她时琉与时家,再无干系。

    “……”

    难得的惊愕显现在时鼎天的脸上。他本能抬手,正要出言拦下出门的少女,神识恰扫过女孩天灵,时鼎天眼神却忽地变了。

    ——神魂有异。

    此时醒着的,不是原魂。

    时鼎天眉峰缓聚,眼神沉晦。

    一两息后,他压下手臂,什么都没说,只深望着女孩消失在楼下的背影。

    -

    酆业是第二日入夜时回来的,比时琉想象中早些。

    方琼常年着黑扮酷,可酆业似乎喜白。于是那天入夜,时琉正趴在窗口眺望着,就见到浅红夜雾下,一道昙花似的清冷极致的白,沿着街首慢慢拂来。

    说是慢,盏茶工夫,那人就进了她房间。

    一身白衣,翠玉长笛,可惜换了张脸,远不如少年穿着好看。

    时琉看了两息,才从跪着的圆木凳上下来:“杀了?”

    “嗯。”

    酆业进门,指间长笛随意一拂,身后木门无风而动,自己合关上了。

    于是门关掀起一缕薄凉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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