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月: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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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匹被拴在树边, 见到有人过来甩了甩鬃毛。温明裳脱了披在肩头的氅衣,凑近了火堆才长舒了口气。

    “那个放箭的人呢?”

    “杀了。六扇门追过去撞见的那几个人也一样。”洛清河从马上的包袱里翻了件干净的衣裳给她, 随后便背过了身,“那些人是死士, 我不杀他, 即便擒住了也会自尽。府台手底下的人,不像是李怀山派去追杀的那些, 后者为利, 而这些人……”

    “孔肃桓毕竟在钦州当了这么些年的府台。”温明裳褪了外衫, 侧过头看她的背影,这边离扎营地有些距离, 她的声音又轻, 那头自然是听不到的, “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但笼络人心的手段, 从来不系于财一字上。有亡命之徒为利而亡, 亦有志士为情义二字舍生……虽说这些人算不上志士,但道理是一样的。”

    “能有人拘于情分为他卖命,这手段可比李怀山高得多。”洛清河垂着眸, 指尖在刀柄上划过, “今夜的刺杀不过是个开端, 这些活计于这群暗部出来的人而言恐怕已是常事,你只能骗他们一时,至多明日午时,马队就能赶上囚车。”

    这是迟早的事情。

    火堆上架着枯枝,温明裳把湿透的衣服小心地挂在了上边烘烤干,而后才道:“直面其人是迟早的事,我本也没想着偷梁换柱能换个彻底……你且转过来吧,我换好了。”

    洛清河依言转身,她的目光自刀上收回,抬眸看向火堆旁的人的时候却蓦地一滞。

    此时身处郊野,即便是四下无人,也不可能如在屋舍内更衣那般自如,是以温明裳虽然换了身衣服,但外衫却也只是虚虚披在身上的。

    火光暖融融地拢在身上,女子的肌肤在光晕地映衬下愈发显得白皙无暇,像是被人反复把玩过的温玉,她衣领微敞着,锁骨的线条在淡青的衣襟下若隐若现,水珠子从鬓角发梢滑落,一路坠入衣襟。

    这样白的面色其实不是什么好事,但此时这副撞入洛清河眼中的景致,却让她莫名想起了昌南的冰裂纹瓷。

    洛清河拇指轻轻蹭了一下扳指,把目光收回来,这才将适才的话题继续下去:“六扇门查案要的是暗字,飞鱼服太张扬,若非必要其实并不会穿,这是三法司才懂的规矩,外人未必会知道,尤其是钦州这种远离京畿之地的地方官亲卫。”

    而此刻,这位前来接应的千户却穿着飞鱼服。

    简直就跟活靶子一样。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是温明裳授意的。

    “你应该瞧见了囚车分了好几条路。”温明裳系好腰带,她正了衣衫,这才抬眸道,“假使四路皆有人看护,而唯一一个明显的标识是身着飞鱼服的千户……洛清河,若是你来选,你会觉得这是个陷阱还是把它当作目标?”

    洛清河闻言笑了。

    “既是陷阱,也是目标。”

    账册和乔知钰皆在此处,这是州府最为忌惮的证据和证人,他们若要动手毁去,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二者。可这身飞鱼服太显眼了,显眼到不得不让人怀疑究竟是障眼法还是故意为之。

    州府比她急得多,在如此的紧要档口,急就会失了判断。

    “那么……你说他们会如何选呢?”温明裳也跟着她笑,火光把她的瞳眸映得剔透,也照出了藏在深处的狡黠算谋。

    “最稳妥的做法,依旧是分兵。”洛清河迈步过去,她外头原本罩着的氅衣被披在了温明裳身上,眼下穿的是内里的那身劲装,愈发衬得人身形修长,“但他们带来的人并不多,你做了什么?”

    “一点小花样。”温明裳指尖捻着氅衣的襟口,“既然明面上打着州府的名头,若是路遇百姓困事,为了名声过得去,也得出手管一管这闲事吧?”

    “佯装困境后分散人手,虽然可能一回只得几人,但多来两次……”洛清河在她眼前站定,“你把人当萝卜削了?来一次去一层皮。此时分兵四路,留下来的只会比六扇门的这队人多出小半。”

    这样的差距,已经是可以正面相抗的时候了。但依着温明裳的思路,恐怕还不止如此。

    温明裳朝着手呵了口气,抬眸道:“六扇门出身的大都功夫不差,可是州府亲卫也不会那么简单,真要打起来,未必能护住所有人。杀了乔大人,他们便是赚了,即便杀的是这里头随意一个……即便这案子结了,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多的是人想要参我一本,说我将无辜百姓牵连其中,害人丢了性命。”

    是以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有事。

    “三法司许你调动六扇门的权力,但你供职的是大理寺,六扇门的用处一在高忱月的暗访,二就在如今的削弱州府亲卫。既如此,小温大人……”洛清河抱臂而立,“温司丞,你手底下大理寺的官差呢?”

    温明裳佯装思量须臾,道:“这就要看明日先遇到的,会是州府亲卫,还是大理寺了。若是大理寺,那自然万事无虞,若是州府……”

    “又要请我看场戏?”洛清河戏谑道。

    “不可以吗?”温明裳歪头,笑得温良,“钦州这偌大一个戏台,我这边的戏演完了,你那边不也快了吗?”

    “你说的这场戏……”洛清河指节抵在唇上,看着她再度把氅衣往上拽了点,“也包括这么贸然地跳下去救人吗?”

    温明裳手上动作一顿,没料到她会突然把话题折了过来,有些无奈道:“贸然说不上,在把应做之事做完之前,我还不至于这么不顾惜自己的性命。适才……是意外。济州水运通达,水性上你不必担心我。”至于自己的身体,她却是没说。

    洛清河轻哼了声没再问,只是道:“回去吧,在这耽搁得有些久了。”

    温明裳应了声,这段夜谈才就此了结。

    深秋的风太凉,纵然捕快们轮流值夜保证篝火不熄,一众人在林间也睡得不踏实。天将白时林间鸟鸣声声,窸窣的响动也惊醒了本就浅眠的人。

    简单收拾过后,捕快再度打开了囚车的门,意思不言而喻。

    温明裳环顾四周,没看见洛清河的身影,西北角的马也不知所踪,也不知道她是何时离去的。

    这么一番折腾,车上又多数是老幼,今日瞧着都有些精神不济。黑布再度罩上囚车,昏暗中,望津擦拭着随身的小刀,时不时地朝她这边投来探寻的目光。

    温明裳阖着眼睛养神,权当做没觉察到他的目光。

    昨夜的刺杀,洛清河的突然出现又在今早离去,六扇门的不阻拦,这种种疑点足以让生性敏感的人把满腹的疑窦归结于她,但此时屈居人下,他也还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向温明裳提出自己的疑问。

    可惜他注定等不来这个机会,因为一切的因由都会在州府亲卫追上来的那一刻尘埃落定。

    他恨朝廷的官,恨一切有关的人,但昨夜救他们命的,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官差。这样的天气温明裳跳下去救人,扪心自问他自己也未必敢于这么冒险,所以即便心中怀疑温明裳,他也不能再如当日一般轻而易举地说出我杀了你这种话。

    这是为人的矛盾,是人心的弱点。

    囚车在某一刻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喧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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