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玫瑰书: 9、滂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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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的大洇江水雾寒冷,横跨江上的渡江大桥像一条沉默灰蛇,背负着沉重的铁轨,支撑起这座边境县城发展的希望。晚上八点一过,桥边的江堤上就摆起了烧烤摊。张鹏飞和易秋坐在江堤上吃烧烤。吃到一半,张鹏飞把尤曼灵交给他的塑料包递给易秋。

    “我代替老肖给你道个歉。”

    “我没怪肖叔。”

    “你们老易家在玉窝是一门忠烈全部殉了国,就剩你了,老肖怕你走歪一点,砸了老易的祖宗祠堂。”

    易秋笑笑,“他还挺封建,不怕我是个卧底吗?”

    “你?”

    张鹏飞抬了抬胳膊,示意她把东西拿过去,“易家两代男人都死在出阳山的‘大白雪’里,好不容易这一代是个女儿,你长得又漂亮,美美地活着吧。”

    易秋接过孰料包来打开,里面包的是一条带辣阳绿的翡翠手镯。

    “拿尤姐的东西来道歉?”

    张鹏飞笑笑,也不否认,看着易秋手里的镯子反问道:“你们管这种半白半绿的手镯叫什么?”

    “看色的多少,如果色多就叫半山水,这一条叫白底青。”

    “这么讲究?尤曼灵说值三台捷达。”

    易秋拿起手镯看了眼种水,自然光下已经透了手指,阳绿色一截已经接近龙石种。尤曼灵显然没有告诉张鹏飞实价。

    “是不是不止?”

    张鹏飞倒是也不傻,“尤曼灵最近玩的东西我已经看不懂了。”

    易秋把镯子包起来放进包里,随口问张鹏飞:“市里的房子买了吗?

    “还没有,差首付。”

    “差多少。”

    张鹏飞没有回答,只说了一句:“算了。”

    说完,低头吃花生米,一颗接一颗不停地地剥,搓下来的花生皮被江上来风一吹,飞得像一抔雪。

    天色逐渐暗下来,气温虽然不低,但风有寒意。

    易秋拿湿巾擦了擦手,裹上披肩,叫了一杯热水。

    “你吃药啊。”

    “维生素。”

    “有用吗?”

    “对你这种不惜命的,确实没什么用。”

    张鹏飞笑了一声,低头拨着手边的烧烤签子,“以前不买房,是怕自己突然死了,文柔一个人,又要照顾珠珠又要上班,房贷还不上,现在我死不了,市里的房价又已经翻了一翻。”

    “我去跟……”

    “诶!”

    张鹏飞打断易秋,“你别找尤曼灵,个人有个人的命,我过挺好的。”

    易秋点了点头,没再往下说。

    “珠珠要过生日了吧。”

    “嗯,已经期盼着你和尤曼灵的礼物了,你两个真有钱,羡慕哦。”

    易秋把维生素托在手掌里摆好,等着水来,“我哪算有钱的人。”

    “你养父母有啊,对了,你回来这么久,他们来玉窝看过你吗?”

    易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其实你这样不好,人老两口没了孩子,单养你一个女儿,不就是为了老有所依,让你好好在身边陪着吗?你倒好,毕业了就跑玉窝这鬼地方来了,这里如今乱得很,杨氏死灰复燃烧得比以前还厉害,运毒贩毒拉通了一条线,你别看尤曼灵现在还能应付,再过几年,指不定大江南成个什么人间地狱。”

    他说完,认真地看着易秋,“我们所有人都想保护好你,你……”

    “我懂。”

    易秋打断他,“等一下再说,我把维生素先吃了。”

    烧烤摊子的老板端来了热水,易秋吃维生素,张鹏飞站起来抖身上花生皮,抖干净后倒是没有再坐下,反而走到江堤边,颇有些感慨地朝玉窝县城看去。

    站在大洇江的江堤上,几乎可以看到玉窝县城的全貌——一个几乎没有高楼的陈旧县城。

    张鹏飞看着县城里最高的钟楼楼顶说道“有时候我觉得,玉窝这么个小破县城,还挺高傲的。”

    “为什么这么说。”

    “本地人连上万的存款都没有,公盘上一个破石头就过八位数。骷髅牌一吃上,几代人倾家荡产。这鬼地方,真的是莫名其妙。”

    “你也是有机会走的。”

    张鹏飞笑笑:“那你又回来干什么?”

    易秋迎着江风抬起头,“我不一样,我就觉得,我是这儿的人。”

    张鹏飞回头看了眼易秋,她咬着凉茶的吸管,研究着桌子上的调料瓶。江风宠溺着她蓬松的头发,堆拢在肩头,她秀气的五官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喝一个?”

    张鹏飞隔空向她举杯。

    易秋端起饮料:“来。”

    两个人碰了杯,各自干掉杯中物,之后谁也没再说话,沉默地望着逐渐亮灯的玉窝。

    早年间,玉窝县城没有支柱产业,近几年边境观光旅游业才冒出头来,但县城里的配套一直搭建不齐全,三教九流混集,物价虚高又颇为赶客。直接到去年,政府和当地的翡翠行业协会,在玉窝开了翡翠公盘,玉窝这个县名才勉强名副其实。

    一年到头往来公盘的人都不差钱,玉窝的商业也因此有了针对性,朝着娱乐和餐饮行业集中,尤曼灵如鱼得水。张鹏飞知道她有钱,但不知道她有钱得那么离谱。

    陈慕山出狱的那天,尤曼灵还在缅甸没有回来,头天晚上,她打电话告诉张鹏飞,她让自己工厂的车来接陈慕山。张鹏飞带着陈慕山在长云监狱的大门口等,两个人在街边坐了一会儿,张鹏飞忍不住问道:“大江南一个月给你开多少?”

    陈慕山直直地看着街对面,不答反问:“你觉得我适合去给人洗脚吗?”

    “哼。”

    张鹏飞耸耸肩,“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去给人正骨。”

    “有地方介绍吗?”

    “没有。”

    “那你就闭嘴吧。”

    张鹏飞罕见得没有发作,抬起手拍了拍陈慕山的肩膀。

    “有了工作就好好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陈慕山摘掉张鹏飞的手,“小秋呢。”

    “在江姨那边。”

    “江惠仪,她还没死吗?”

    “……”

    张鹏飞看着陈慕山的头顶自我嘲笑。

    从现实意义上来说,陈慕山是个毒贩子,没有人性,没有慈悲心,没有是非观念。他已经完了,他这辈子废了,他张鹏飞为什么要对着一个废人浪费时间。

    “滚吧。”

    陈慕山应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他穿的是他入狱之前缉毒队给他买的一套运动装,时隔三年,款式早已经过时,脚上的鞋却是一双正儿八经的意大利小牛皮靴,是他入狱前穿在脚上的那一双。配着罪犯的平头发型,荒唐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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