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340-3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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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词中对于涉案人的姓名也都罗列颇多,可以说大量关陇世族和与汉中王氏有关的人都列于其上。

    至于具体事务,即便是一件小事,罗文玉也说得足够模棱两可。譬如军队捐输一项,虽然是世家里很常见的一个支出项,但是去处和用途只说是添加军备,就不涉及具体哪一处了。陈词看上去是稀里糊涂的说辞,但细细研究却发现罗文玉在尽可能地攀咬出更多的时流,而且这些人都与汉中王氏有或多或少的关联,本质上就是暗指汉中王氏父子是所有事件的主谋。

    元澈读完后,静静地望着罗文玉。眼前这个看似落魄的女人,背后必然还有薛琰、薛芹父子死前的谋划。他们猜度着皇室、汉中王氏和陆家的心意,并且冷静地计算着投靠每个人所带来的后果,最终用一父一子的性命,甚至刚出生的婴孩的性命做一次赌注。这是一枚血肉铸成的筹码,亦是斩向敌人的刀剑。

    “薛芹断腕立誓,痛弃奸孽,昭雪冤情,更能以命护父。”元澈顿了顿道,“此情此节,不辱世祚门楣,待你家儿郎救出,足以依此立于当世。”

    罗文玉闻言,这才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地频频叩首。

    待罗文玉退下去之后,元澈对一旁的柳匡如无奈一笑:“你们这些世族子弟啊……”

    没有什么不可以做赌注,此次薛家甚至不惜为宿仇陆家洗刷弑君之名,甚至不惜一个婴儿的性命,不过是为了他们所推崇的那个世祚。或许人总是复杂的,元澈曾一度认为母爱是不可逾越的,但今时今日,他也看到了一个母亲身为世家的那一丝凉薄。

    大魏有立子杀母的古制,大魏历史上有多少个太子,就有多少个母亲深受其害。而且还有更多的母亲亲手扼杀了自己腹中的胎儿,甚至将幼年的皇子扼杀在摇篮里。而他的祖先,不过是因为母亲贺兰氏以一己之力光复代国,联合诸部。他的祖先以儿子的身份领受了母亲一生的爱护,也以君王的身份领受了戚族权力的越位。

    元澈望着书案上的那枚玉玺。权力的游戏里,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一生的经历去制定决策,理解未来。他很难评判他的祖先——一个廓清北境的代国遗孤是一个合格的执政者,但他知道,他祖先制定立子杀母的政策、他想要废除立子杀母的政策、甚至昭昭想要实现权力归一的愿望,无一不是用一生的政治资产,来治愈那个充满悲伤与黑暗的过往。

    司隶校尉的中军营垒中,王叡正怀抱着一个小小婴儿来回踱步。军营里显然没有侍婢与乳母,身为全军统帅的王叡,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要操持这样的事情。龙涎香温雅柔和,甘美惑人,而月白色如水的绸缎布料,无疑是全军最温软之所在。

    “慢点说,轻点说。”王叡嘱咐着前来汇报事情始末的一名军官。

    “是。”那名军官果然压低了声音,道,“除薛芹之妻罗氏与其子外,薛家男女老少俱已遇害。小薛公久病之躯,身上有多处被殴打的伤痕。据说薛芹临死前仍护在父亲身前,只是末将到达时,其尸身……其尸身已被劈砍得无从辨认了。如今涉乱的三辅乡人和

    乱民都已被拘押起来,如何处置,还请司隶校尉定夺。”

    饶是军官压低了声音,但那副粗嗓子还是令婴孩睁开了双眼。昳丽的凤目与清澈的双眸对视着,王叡淡淡一笑:“小薛公既不能早预祸福,又何须怜惜怀抱中物。”这既是叹人,也是自叹。有时,他真的宁愿父亲少顾虑世祚一些,少顾虑他这个世子一些。

    “既然涉事人等俱已押解,出事地点也在雍州,那此事便交移州府处理吧。”王叡仍旧决断如流,然而此时怀里却传来一阵酸臭的异味。

    王叡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已被小儿泄物染满的大袖,闭上眼睛,不愿意与婴孩计较失了气度,却仍强压着心里的愠怒,补充了另外一个命令:“去找一个乳母来……务必……现在……”

    三辅乡民与乱民暴动一事被王叡彻彻底底捅到了州府那里,看似是要让陆昭公正裁决,但也无疑将陆昭置于一个两难的境地。涉事双方都有罪责,但如果陆昭处罚了三辅乡民,自然也会遭到不满,对于现在已经官司缠身的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陆昭囚居在署衙中,看着郡县针对此事送来的卷宗,也只能硬接了这一招。因此在给元澈上书时写道:“三辅京畿动荡频生,乡斗兵祸接踵而继,世族寒庶俱受其扰,闾里乡间俱遭涂炭。臣忝居一州方伯之位,值此民生不安之时,因困居一隅而无法尽以职责之事,实乃愧对君王,难对时望。不能倾以全力,已是履职有缺,受时流义气之所推,更是唯恐有负。今次怎敢以一己之罪,裁决二州众情,臣唯有伏首请王命法剑以断,不窃取义言而弘声,不借以时流而济事。”

    元澈看向这封奏表,面色也是变了又变。她不过是一个新上任的雍州刺史,再失职能有多失职?能有那些郡府的长官和县令失职?能有王叡这个司隶校尉和卢霑这个京兆府尹失职?这件事,各方都难做,关陇世族也面对着乡里与朝堂的双重压力。想要乡情,庇护罪众,把压力和责任统统甩给州府,那么就让这些人自己去面对王叡的大军。如果还想背靠朝廷的大义,背靠陆家的军事力量,那就让法律裁断,乡情私怨,自己去化解。

    因困居一隅而无法尽以职责之事,就是要让关陇世族自己去选择一个泄愤对象。毕竟陆昭囚困于此,乃是因各方举证她弑君一事,背后主谋是汉中王氏。这一番说辞看到这里,元澈心里已经明白了,陆昭对京畿附近关陇世族的肃清也要开始了。该让他们彻底地站一回队了。

    这件事有利有弊,关陇世族盘踞在京畿日久,底蕴雄厚,借此机会给予重创,让其彻底沦为朝廷可以掌控的力量,对于政治中心的保护和国家的长治久安,都是极为有利的。对于陆昭来说,这一次为她而倒戈的关陇世族力量,至此之后也要维护她的任何政治污点,一旦选择,便不能背叛。背叛则意味着他们背叛了弑君的裁定结果,以及在这段时间所说出口的每一句证词。这是皇家和陆家的一次双赢,且因大量的关陇时流聚集在都中,只要长安稍加管控,就能够达成这一个结果。

    弊端则是选站在对立面的那些关陇世族会加剧对陆昭的问责,自此之后,会有更多所谓的证据流入廷尉。如果陆昭无法自证清白,那么即便王济能够被拉下水,陆家也不能够全身而退,最终是皇权对局面的彻底清盘。

    元澈明白,他有机会赢家通吃,但讽刺的是,即便达成这样一个结果,他也注定会痛苦一生。既然痛苦,又何来治愈呢。

    第345章 终止

    陆昭这份奏表公示出来后, 所有时局中的人都意识到,这场□□已经进入到更激烈的层次。

    关陇世族也面临着艰难的抉择。选择维护乡情的,就不得不与王叡达成合作, 由世家们进行捐输,供养这些人, 继而维持地区内脆弱的和平。选择保护自己的则要将涉事乡民交给朝廷州府裁决, 郡国兵、抚夷督护部和毗邻的秦州府将会陆续调兵出面,驻守乡里。不过日后,这些世族就再难仰仗乡资, 对长安施加什么影响力了。

    薛氏、王氏、秦氏三家,各有罪情, 相互牵扯,关陇世族也知道, 这一次站队也意味着无法回头,每个人都赌上各自的眼光和百年家业, 于时局之内求活。

    然而,相较于这些苦于选择的关陇世家, 还有另一群人目标极其明确。

    以卢霑为首, 京兆府大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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