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丑: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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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是梦——眼前人的?答案不在他推演过的?任何一种可能内,而他二十余载的?睡眠里亦从不孕育这等聊以慰藉的?幻想——但?是,这一切又总不会是真的?。

    包括疼痛。

    “陛下、陛下…鸿哥哥?”仪贞话音方?落,不意皇帝的?脸色苍白到泛青,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惊异万分地把住他的?手臂:“怎么疼得这样严重了?我这就叫高?院使…”

    “无碍的?。”皇帝很快收起了失态,道:“约莫是先前受损淤滞的?经脉这会儿才缓过来了,一通畅自然疼感也敏锐些,不必再召太医。”

    仪贞觉得他说?的?有理,伤筋动骨全靠将养,今后且留心呵护着最要?紧。心里有了章程,又小心搀住皇帝另一条胳膊:“还是坐下歇会儿吧。不管是吃什么喝什么,要?什么玩什么,千万别逞能,一概交给旁人伺候就是。并不会因为这个,堕了陛下文韬武略的?威名?:反倒是勉强亲力亲为,恢复得不佳,将来打马开弓,才叫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她又恢复了话密的?本性。而皇帝犹慑于她那?短暂的?郑重其事模样,心有戚戚良久。

    跌马摔伤没那?么好使了。尽管他绝非故意为之,不过是鬼使神差分了心,可难以否认的?是,此?刻的?修好没能令他彻底踏实:不是谢仪贞对他仍有保留,而是他已怯于谋划下一次的?自伤邀宠之法。

    是的?,邀宠。谢仪贞对他的?喜欢远不足以容忍他肆意杀戮旁的?争夺者,他唯一能斡旋的?余地,无非是竭力拓展他在她刚正?不阿的?心田里的?一亩三分。而这与历朝历代那?些献媚于帝皇的?妃嫔毫无二致。

    他重新躺回醉翁椅中,闭上眼,裹得面目全非的?左腕置于扶手上,迟钝麻木,简直不配与人肌肤相亲。

    但?不来握他的?手的?谢仪贞毕竟就坐在他身边,这确确实实该算一点儿慰藉。

    磐石似的?醉翁椅卸下了部分重负,怡然地前后轻摆起来,极类束之高?阁多年?的?摇床。

    次日视朝,大臣们?并未自圣躬上瞧出?什么不同。至于当时在场亲眼目睹的?众子弟们?,大都只领着个充门面的?虚衔,压根不够格来此?间议事。

    故而众大人们?该奏请的?奏请,该参劾的?参劾,革故鼎新者有,老生常谈者亦有,凡呈条陈,皇帝一概收下细观。又及盐政,视同一律。

    几位老臣偷摸着互递眼色:陛下今日倒好耐心。

    散了朝已近中晌,金乌高?飞,辇轿一路回到含象殿,腕子一圈鼓胀胀地作痛,棉纱底下依稀发黏,血汗不分。

    “干脆拿冰块来镇一镇,同样起个收敛的?功效。”皇帝右手一掀竹帘儿,迎面而来的?却不是仪贞,而是个眼生的?妇人。

    “你如何到这儿来的??”

    苏婕妤再是牢记他当初待自己那?份温雅多情皆是装出?来的?,也终究未尝直面过他此?等冷眼冷言,蹲屈的?双膝僵得险些站不起来,极力维护住了仪态,低首道:“禀陛下,因皇后娘娘欠安,特命妾身前来服侍,莽撞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皇帝挥洒了半日的?耐心顷刻告罄,拔腿就走。

    孙锦舟略尽寸心地在后头连声吆喝“传辇、传辇”,赶着一众内侍抬着龙辇,呼哧呼哧地跟在皇帝身后,一派随时待命的?架势,直跟到了猗兰殿前。

    殿外迈着四方?步巡视的?朏朏被这汹汹来势唬了一跳,炸着毛就溜回屋中报信儿,差一丁点被皇帝如风的?步履踩住尾巴,一时敢怒不敢言地往房梁上一窜,把前一刻的?义不容辞丢了个干净。

    “小祖宗,你又闹什么妖?”燕妮儿只顾看猫,仰着头跑出?两步,转眼又急急刹住,泥人遇水一般跪倒在地:“见过陛下。”

    皇帝很看不惯这宫女,一股邪气却压在心里不肯撒:“你主子欠安?”

    “那?倒说?不上。”仪贞听?见他的?声音,就从竹榻上探出?脑袋来,身子不愿动弹,笑眯眯道:“容我失礼啦!”

    郁结于心一阵,连小日子都难挨起来,从腰背到两腿都像遭了酷刑,不是自己的?一般。偏又值暑日,贪凉不成,不贪凉亦不成,撺掇完慧慧珊珊,又去烦缠甘棠蒲桃,哪儿还能伺候皇帝?

    皇帝不忙与她理论,伸手搭了一把她的?脉象,左手寸、关调和,尺脉凝涩,确实主血虚血淤。这才道:“我不缺伺候的?人。”所以不要?假借旁人来疏远他、企图摆脱他。

    仪贞一听?既知他的?话外之音,扬唇说?:“是我放心不下你,请两位婕妤代我几日,”抬眉朝他一乜,“实在没有旁的?心思?了。”

    这话说?得暧昧,欲盖弥彰地撇清自己保媒拉纤的?嫌疑,正?是怕皇帝又往最坏处想。

    见面三分情。苏、武两位婕妤入宫的?年?头不算短了,可与皇帝却是鲜有真正?的?交流,又摊上个扯后腿的?娘家……

    话本子里倒有帝王钟情一人、遣散六宫的?事,可惜那?都是写书人的?一厢情愿,根本不切实际:世俗成见甚至可以倒逼至尊,何况区区女子?

    妃嫔们?没有和离的?说?法,出?宫即是被废黜,外头的?闲言碎语还在其次,娘家人的?失望、弃嫌乃至怨恨,才最叫人立锥无地。

    既然终身已无从更改,唯愿这些朝夕相对不是徒劳,真有变成意外那?一日时,至少能够在风雨飘摇里、保全她们?一条性命。

    皇帝洞悉了仪贞的?用意,纵不明言,紧绷的?那?根弦毕竟略微松了些,依旧寂寂无声——是得容下那?二人,哪怕她们?确实放肆无礼,他与她不能再被离间了。

    第100章 一〇〇

    正如腕骨上那一点轻微的撕裂伤飞速复原一样, 皇帝与仪贞之?间小小隔膜已?荡然无存,甚至与两位婕妤的相处时,亦日渐融洽起来。

    最后一回拆下棉纱, 此后不必再换药了, 连仪贞瞧着都替他松快两分:“阿弥陀佛, 这?么热的天, 我真怕生痱子了。”

    高院使?因说?, 涂抹的药膏里几味药材兼有清热解毒功效, 原不必担心。

    仪贞忙赞他想得周到, 道过辛劳,又令慧慧领着?两个?宫人, 捧来一架黄花梨天平架赠予院使——老先生别无雅好, 终日不离手的不是医典药材,就是碾子戥子,这架极尽精密的天平架, 最能投其所好。

    高院使?果然喜笑颜开,略作推辞后便恭敬不如从命捧在怀里, 千恩万谢尚意犹未尽地却行退下了

    送走太医, 苏婕妤与武婕妤也算功成,一齐起身行礼告退。

    皇帝满心畅泰,点头允了,又说?:“这?些天你们也劳心劳力了,回去歇着?吧。”想一想, 偏首问孙锦舟:“昨日婕妤说?甜的那种瓜还有没有?”

    进?贡的瓜果岂有不甜的?昨日那瓜唯一特殊之?处不过在于是庐陵王亲种、借由此番分巡官岳白术捎带回京的孝敬罢了。

    至于两位婕妤,连庐陵王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除了赞一句瓜甜还能说?什么?

    皇帝这?份细致体贴,实则仍旧是表面功夫而已?。孙锦舟心里门儿清, 勤谨模样倒摆得?十足十,呵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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