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雪难融: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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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肢痛没有外伤药可以用,也没有很标准的治疗方法,大部分都是出于神经和心理因素,你不要光看着,要帮她多按摩按摩,尽量去减轻她的疼痛。”

    说到这里。

    在给邱一燃按摩的护士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转过头来,提出质问,

    “你真的是她的家属吗?”

    “我……”

    黎无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对方说的是还算标准的中文,但每一个字,她都要花很多时间去理解,就好像她的脑袋被人挖走了一部分脑部神经。

    她背着身。

    腰佝偻得很厉害,像是被烧干的一个人,吐字也很困难,

    “我是她的妻子。”

    “妻子?”

    护士重复了一遍。

    听起来像觉得她没有担负起这个身份应该担负起来的责任,语气也有些不好,

    “既然都已经截肢好几年了,这些对于截肢病人来说最基础的知识,你应该要比谁都清楚才对。”

    黎无回很长时间内都说不出话。

    “抱歉。”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安静,身后的护士收敛了自己不太满意的语气,跟她解释,

    “我也是因为有家属是截肢病人,所以说得比较多一点。”

    黎春风还是没有说话。

    她甚至好像没办法继续呼吸。

    这位好心的护士也没办法一直给邱一燃按摩下去,她本来就是因为家属截肢,看到邱一燃之后才会有些于心不忍,过来给邱一燃按了一会,没过多久急诊室就推进来几个新的病人,于是,她不得不盖上被子往病房外走。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黎无回突然拉住她的手——

    护士有些疑惑地回头。

    却又在看到脸色极度苍白的黎无回后大惊失色,

    “你怎么了?”

    黎无回摇头,用极大的力气忍着痛,几乎再没有其它力气来说话,

    “麻烦能不能,给我一颗止痛药?”-

    幻痛的形式很多样。

    像钻孔一样,像针扎一样,像被火烧一样,像被用工业化的机械手臂,以成吨的重量直接将整条腿压瘪一样……

    邱一燃都一一感受过。

    她说不清是哪种稍微好一点,因为大部分时候是几种形式的疼痛不断在切换。

    所以在忍受这种疼痛的时候,她没办法不冒出一些消极悲观的念头。

    但好在,那种时候她也总没有力气去实施这种念头。

    只要再多坚持,等她稍微好转起来,她又会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那么长,还是要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于是。

    她就是在这种循环往复的蹉跎中,慢慢变得思维迟钝,记忆功能退化,情绪系统麻木,感知能力萎缩——

    这大概也是医生眼中所认定的,她心理消极,很多时候都丧失主观能动性。

    但同时,那位医生也说过——

    这也像一种自我训练的方式,她将自己慢慢磨平成可以忍受痛苦的样貌,就不必被侵入大脑中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地摧毁。

    所以。

    当邱一燃再次因为这种疼痛以及发热,不受控制地晕睡过去时……她觉得自己不是完全沉下去没有任何感受。

    而像是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里面,听不到、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但是。

    她知道黎无回在自己身边。

    同样的,她也很担心黎无回。

    她被隔绝在罩子里面,很清楚地记得黎无回的生理期快要到了,想要提醒黎无回要注意休息,想要问问黎无回有没有带止痛药……也很清楚地能感知到——

    有人将她的被子掀开来。

    残肢暴露在外。

    她没办法挪动,没办法拒绝。

    于是,只能很难堪地,让对方替自己按摩着残肢部位。

    这的确是会让她没有那么痛。

    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以前不管痛成什么样,她也从来不让黎春风替她做这种事。

    甚至很多时候,她都不把自己的感受告诉黎春风,因为她和自己的感受之间都隔着罩子,也就跟黎春风之间隔着罩子。

    但很快。

    替她按摩的人走开了。

    邱一燃松了口气。

    她感觉到——

    有人将她的腿盖了起来。

    这种行为使她感到安全,终于绷得不那么紧。

    然而——

    也变得更痛了。

    她不得不将眉心皱得更紧。

    她明白,像她这种病人很难搞,会让守在她旁边的人很辛苦也很无力——

    因为搞不清楚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她隔着罩子,很真心地向守在她身边的人说了声“抱歉”,也不知道罩子外面的人可不可以听得到。

    不过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心电感应。

    在这之后。

    她感觉到,有双很温暖的手伸进被子里面,刚开始很谨慎,不敢碰到她。

    只敢一点点去尝试。

    用蜷缩起来的手指,慢慢去碰到她萎缩起来的残肢。

    邱一燃皱了下眉。

    残肢上的触感瞬间消失了。

    邱一燃痛地“呜咽”起来。

    那双手的主人顿了片刻。

    似乎很犹豫。

    不过最后,她还是将手轻轻覆在了她萎缩的肌肉上。

    残肢萎缩以后很难看。

    绝对不会是整齐的平切面,而是逐渐萎缩聚集在一起的肌肉,很粗糙,像虾蟹类动物很丑陋的壳缩在一起,保护着里面的神经组织。

    邱一燃的腿不自主地侧了一下。

    躲开对方的手。

    试着帮她按摩的女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困难地说了一句,

    “你听话。”

    声音听起来很悲伤。

    邱一燃在罩子里面,也变得有些慌张,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那么悲伤。

    但她潜意识中不想要让这个声音的主人变得悲伤。

    所以她很努力地不去避开。

    于是对方在再一次触碰到她之后,很顺利地学着之前那个人的动作,帮她按摩起来。

    没有之前那个人那么流畅。

    反而有些笨拙。

    但也就是因为这种笨拙,邱一燃反而觉得自己没有很难堪。

    没有那么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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