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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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整个人从冷硬的地上捞了起来。

    “啊!”崔韫枝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瞬间悬空。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沈照山将她打横抱起,紧紧地箍在自己胸前。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在他臂弯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抽泣,温热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玄色锦袍的前襟。

    他没有低头看她,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压制住她那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痛苦。

    “赵昱。”沈照山的声音响起,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瞬间压过了婴儿的啼哭和崔韫枝的呜咽,“安顿好她们母子。按阵亡抚恤的三倍给。”

    他的目光扫过那惊惶的妇人,“找人医治,确保她们在燕州安稳活下去。”

    “是!少主!”赵昱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应下,心中对这位“少夫人”的分量又有了新的认知。

    沈照山不再停留,抱着怀中依旧颤抖不止、哭泣未歇的崔韫枝,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抱着她的手臂稳如磐石,隔绝了身后那片人间地狱的景象和所有窥探的目光。

    崔韫枝的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鼻尖充斥着他身上冷冽的、如同霜雪松林般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草木香。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以及他怀抱带来的、近乎蛮横的禁锢感,奇异地让她失控的情绪找到了一丝暂时的锚点。

    她不再挣扎,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闷闷地传出来,滚烫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

    沈照山抱着她穿过一道道回廊,走出赵昱的府衙。外面等候的马车夫看到沈照山抱着人出来,立刻机灵地掀开车帘。

    男人抱着崔韫枝,利落地踏上马车,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车座上,自己随即在她身边坐下。

    车厢内空间不大,光线昏暗。崔韫枝蜷缩在角落里,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流着泪。

    那巨大的悲伤和负罪感并未消散,只是被他强行带离了那个场景

    后,暂时被巨大的疲惫和茫然所覆盖。

    沈照山坐在她旁边,被泪水打湿的侧脸。车厢里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和她压抑的抽泣声。

    他看着崔韫枝,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讶异地发现自己寻不出适合放在这个时候的、安慰人的话来。

    沈照山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烦躁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过了许久,久到崔韫枝的抽泣声渐渐低弱下去,变成一种无声的疲惫。他才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抬起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刀磨出的薄茧。

    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极其生疏的力道,轻轻触上了崔韫枝冰凉湿润的脸颊。

    崔韫枝的身体猛地一僵,抬起朦胧的泪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沈照山如旧沉静的双眸与她对视着,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莫名有一种能够安抚内心的力量。

    他擦拭她眼泪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指腹带着薄茧,力道并不算轻柔,甚至有些粗糙地刮过她柔嫩的皮肤,却异常地、一遍又一遍地,固执地抹去那些不断涌出的、冰凉的泪水。

    他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甚至带着点他特有的、不容拒绝的蛮横。可就是这种生硬到近乎笨拙的擦拭,却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堤坝,暂时堵住了她心中汹涌的泪河。

    崔韫枝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固执地为她擦拭眼泪的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尚未散尽的巨大悲伤、无边的茫然、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被强行给予的慰藉,在她混乱的心湖里悄然升起。

    车厢内,只有车轮单调的滚动声,和他指腹偶尔擦过她脸颊时细微的摩擦声。一个沉默地流泪,一个沉默地擦拭。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只剩下这无声的、带着几分笨拙却无比沉重的安慰,在昏暗的车厢里静静淌开。

    车马停在客栈门口时,崔韫枝忽然问了沈照山一个问题。

    “沈照山,我还能回到大陈吗?”

    但这个问题一出口,崔韫枝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天大的蠢问题。

    天呐,沈照山怎么会让自己回到大陈?是他将自己掳掠到这个地方的。

    可是沈照山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竟然没有嘲讽或者是愠怒,他看着客栈门口的石狮子,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瞬,才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少女泪眼朦胧的眸子:“或许吧。”

    或许在某个夏天,你就能够回到大陈。

    崔韫枝一愣。

    *

    客栈独居的小院,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照山将崔韫枝送回房间后,并未立刻离开。他沉默地坐在外间靠窗的圈椅上,窗外是燕州城渐次熄灭的灯火和深秋清冷的月色。

    他没有点灯,整个人几乎融在阴影里,只有手中那把从不离身的、线条流畅的弯刀,在清冷的月光下偶尔反射出一道幽冷的寒芒。

    男人正用一方软布,缓慢而专注地擦拭着刀身。

    崔韫枝简单梳洗过,换上了柔软的寝衣。

    白日里哭得太多,眼睛又酸又胀,但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

    她披着外衫,没有回里间,而是轻轻走到外间,在离沈照山几步远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抱膝蜷缩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的月色。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沈照山擦拭刀身时,布帛与冷铁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更鼓隐约传来。

    崔韫枝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打破了这片沉静:

    “沈照山……”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轻声问了出来,“……你有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后悔的事情?”

    擦拭刀身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那细微的“沙沙”声消失了。

    沈照山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垂着眼眸,看着手中那把映着月华的弯刀,灰蓝色的瞳孔在阴影中显得更加幽深难测。月光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

    后悔?

    这个词对他而言,陌生且沉重。

    他的人生,每一步都如同在布满荆棘和陷阱的悬崖边行走。从幼年目睹亲人去世的血腥,到在母亲冷酷的打磨下挣扎求生,再到后来手握权柄、在昆戈的权谋风暴中站稳脚跟……每一次抉择,都关乎生死存亡。

    后悔?那是猎物才会有的感情,是阻碍前行的绊脚石,是他被教导必须摒弃的软肋。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崔韫枝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就在她准备放弃,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时,沈照山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玉石投入深潭:

    “遗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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