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嫁疯骨: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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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门帘落下的瞬间,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前厅的昏暗、药味和冷清被彻底抛在脑后。

    眼前豁然开朗。

    这后院竟出乎意料地宽敞,远非外面那小小门面所能想象。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假山流水,更没有奇花异草。入眼所见,是整整齐齐、生机勃勃的一大片菜地。

    泥土被细致地分成一垄一垄,上面生长着沈驰羽从未见过的、绿意盎然的植物。

    翠绿的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有些开着星星点点的小黄花,有些挂着青涩的果实,在盏盏昏暗的小灯笼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青草的清新和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与药堂里那股沉郁的气息截然不同。

    菜地边缘,靠近院墙的地方,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枝繁叶茂的树。树冠如盖,层层叠叠地下压着,树下随意地摆放着几块表面光滑的青石板,像天然的桌椅。

    这里简单、质朴,却充满了野趣和宁静,像一个小小的、遗世独立的田园。

    沈驰羽被这景象深深吸引,刚才的紧张和那伙计带来的惊吓瞬间消散了大半。他依旧板着自己的小脸,但是又忍不住好奇地左顾右盼,虽然叫不出那些菜的名字,但那份绿油油的生机让他莫名地感到开心和放松。

    拉着他的那只手,温暖而稳定,掌心有些薄茧,摩挲着他的手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这茧子……沈驰羽低头,看着女子牵着自己的手。那手指修长,骨节匀称,肌肤白皙并不细腻,,指腹和掌缘都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

    这绝非养尊处优的手,更不像他想象中,或是禾姨描述里,那位天下第一美人娘亲该有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柔荑如玉的手。

    父亲的手也有厚厚的茧,那是常年握剑、控缰留下的,坚硬、有力,带着沙砾般的粗粝。而眼前这双手上的茧,似乎更像是……翻弄泥土、侍弄草木留下的?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像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沈驰羽的心头。

    他听禾姨说过无数次,母亲是陈朝最耀眼的明珠,是在锦绣堆里、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她的手指应该像最上等的羊脂玉,她的生活应该只有诗书礼乐和繁华似锦……

    可这双手,虽然如此温暖,如此令人安心,却和他心中那个模糊而骄矜的“母亲”形象,全然不同。

    就在沈驰羽望着女子的手微微出神时,女子已拉着他走到了大树下。

    “来。”女子松开他的手,声音依旧温柔。她俯身,双手轻轻卡在沈驰羽的腋下,稍一用力,便将他稳稳地抱了起来,放在了一块平坦光滑的青石板上坐下。

    青石板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驱散了夏夜的微热。

    沈驰羽晃悠着小腿,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只见女子弯下腰,在树下的草丛里随手拔了几根长长的、带着穗子的青草。她拿着草走回沈驰羽面前,也随意地在另一块青石上坐下,将其中两根草递给沈驰羽。

    晚风吹拂着她散落在颊边的几缕碎发,灯笼的微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那张平凡的面容上跳跃,映得她低垂的、长长的睫毛边缘仿佛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竟显出一种奇异的晶莹剔透感。

    她抬起头,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含着温和的笑意,看向沈驰羽,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草茎,声音轻快地问道:

    “驰羽,我们来玩儿斗草好不好?”

    听着她轻快的话语,沈驰羽微微一愣。

    斗草?

    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府里的玩乐,或是哈娜尔常带他玩的,无非是精巧的机关锁、名贵的玉石棋子,或是骑射场的小马驹。

    这种随手拔根草就能玩起来的游戏,似乎只存在于禾姨偶尔讲起的、关于遥远乡野的模糊故事里。

    他低头,看着女子塞进自己手里的两根青草。草叶细长,顶端带着毛茸茸的穗子,散发着植物特有的泥土气息。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捻了捻,触感微凉而柔韧。

    女子见他拿着草,只是低头看着,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草茎,却迟迟没有动作,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似乎盛满了困惑。

    她以为这孩子是不懂玩法,便耐心地俯身靠近,声音放得更轻柔,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温和:

    “不会玩吗?很简单的。你看,”她拿起自己手中的一根草,示范性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草茎靠近穗子的地方,“像这样,捏住这里,然后,”她又拿起另一根草,将两根草的穗子部分轻轻交叉搭在一起,“这样交叉起来,捏紧……”

    她一边说,一边做,动作清晰而缓慢,确保沈驰羽能看清每一个步骤。

    “……然后,我们两个一起用力,往自己这边拉,谁的草茎先被拉断,或者穗子先被扯掉,另一个就赢啦。”

    她说完,抬起头,那双盛满星子的眼睛含着鼓励的笑意,看向沈驰羽,“懂了吗?要不要试试?”

    沈驰羽的目光,却并没有完全落在她示范的动作上。

    他的视线,更多地停留在女子说话时的神色上,停留在她低垂的、在灯笼微光下显得格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停留在她耐心讲解时,那平凡面容上流露出的、无比自然的温柔神情上。

    她离得这样近,身上那股混合着草药和泥土的、干净而特别的气息,温柔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直到女子讲完,带着询问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沈驰羽才像是骤然回神。

    他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愣怔,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学着女子的样子,捏住了自己手中两根草的穗子下方。

    “对,就是这样。”女子眼中笑意更深,也将自己的两根草交叉搭好,“来,准备好——开始!”

    她的力道控制得极好,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既不会让沈驰羽觉得轻而易举,又不会让他感到无法抗衡。

    两根青翠的草茎在两人的拉扯下绷紧、微微颤抖。

    沈驰羽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抿着唇,使出吃奶的劲儿往自己这边拉。他专注的神情,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生动。

    “哎呀,要断了要断了!”女子故意惊呼,声音里带着笑意,手上却稍稍卸了点力。

    只听一声细微的“啪嗒”,她手中的一根草茎应声而断。

    “哇!驰羽赢了!”女子立刻松开手,开心地拍了拍手,看着沈驰羽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你好厉害!”

    沈驰羽看着自己手中完好无损的草茎,又看看女子手中断掉的那根,再抬头看看她脸上那纯粹而明亮的笑容,一种前所未有的、简单的快乐像小小的泡泡,悄然在他心底升起、炸开。

    他那张总是习惯性板着的小脸,终于再也绷不住。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如同初春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缓缓地、有些生涩地,在他漂亮的唇角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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