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皇妹: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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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如此,宫中人提起她,总是暗暗带着丝鄙夷。

    兰若走到卫怜跟前跪了下来,嗓音压得低极,声音发颤:“殿、殿下他……”她深吸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殿下并非是陛下骨肉,而是……将军的遗腹子。”

    此话不异于平地惊雷,轰得卫怜浑身一僵,立刻白着脸打断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奴婢知道。”兰若望着卫怜苍白的唇,话中是万般无奈:“殿下他……并非是公主想的那样。”

    “奴婢离宫在外,却也晓得殿下从前在昭仪宫中,日子并不好过。”兰若不知想起了什么,言辞愈发恳切:“公主与殿下互相扶持着长大,殿下是真心爱护公主。或许偶有做得不当之处,还请公主万勿与殿下生分,莫要伤了他的心。”

    卫怜脑子里的弦紧紧绷着,惊愕之余,回忆又如走马观花般一一闪过,容不得她忘却分毫。

    她的心本就软得过分,对待皇兄就更是了。此刻眼睫颤了又颤,半晌才问道:“此事还有谁知晓?”

    兰若答得毫不犹豫:“如今除去殿下,惟有公主知、奴婢知。”

    卫怜深吸一口气,端起茶盏,谁料心神不安之下,杯盏脱手跌落,摔成了碎块。

    她手足无措地想去拾捡,守在外头的犹春听见动静,先一步跑进来,焦急问道:“公主手没伤着吧?”

    卫怜摇摇头,出神地坐着,望着犹春清理那些碎瓷,四散的细小碎片却一时难以扫净。

    说不上为何,卫怜鬼使神差想起了皇兄哄骗沈聿的话。及那夜大雪,他眼眸里丝丝缕缕的血丝。

    红而阴鸷,像是缠绕于暗处的毒蛇。

    这十年间,卫琢并未骗过她。她也绝不相信,他会拿生母的清誉来欺哄人,仅仅只是为了让她相信,他们兄妹二人并无血缘之亲。

    她不该怀疑他,卫怜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卫琢不至于如此,也不该如此。

    卫怜手指紧攥着衣袖,指甲也慢慢掐进了肉里。

    ——

    回到长安这两日,卫琢忙得脚不沾地。

    卫尉与执金吾的人事调整尚未理顺,外藩与边军也需时刻留神,各项祭仪更是重中之重。

    九卿重臣里安插的人手已经不少,倒是先皇后的母族,仗着卫琮嫡出的身份不肯归附。只是卫琮太过无用,自从卫姹失踪,竟一病不起,伤心得床都下不了。

    从兰若那儿得知卫怜的反应时,卫琢正守在父皇寝殿外。

    他指节屈起,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长睫低垂挡住了目光,默然不语。

    待得暮色四合,卫琢以道士祈福祛病之名,清肃了大宁宫碍眼的人。

    “去带公主过来。”他吩咐手下。

    他们尚未到长安,卫怜便对卫琢说,想来见父皇一面。

    卫琢那时微微蹙眉。见面并非难事,他只是以为,妹妹早已不将龙椅上的人视作父亲了。

    卫怜大约明白卫琢的心思,然而她心中横着些话,即使是为了母妃,也想再问上一问。

    料峭寒风卷着碎雪朝廊下灌,一阵紧过一阵,吹得卫怜裙衫猎猎翻飞。

    跟随宫人来到大宁宫前,她心中也愈发明镜似的。皇兄如今大权在握,父皇的病情,恐怕也比她所料更为严重,否则……自己断无可能这般堂而皇之踏入。

    殿中高悬着厚重的帷幔,宫人层层掀开,一股腐朽的药味儿扑面袭来。恍惚之中,她似步入了一间陈旧败坏的殿阁,案头几盏昏灯,死气沉沉地燃着。

    卫怜来到龙榻前,许久未见的父皇形销骨

    立,昏昏睡着。

    她心头一酸,目光落在榻上。

    “父皇身边为何放有两根拐杖?”卫怜压低声音询问。

    宫人嗫嚅回禀:“陛下有时苏醒,总要抓握物件朝空中扑打……不然便会发怒的。”

    两人茫然对视,宫人也不知父皇究竟要打什么。

    卫怜在榻边坐下,眼见宫人端水奉药,来回穿梭忙碌,却仍像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如同阴阳界碑,早将生与死隔开。

    父皇面色泛青,唇边生着红疮,嘴角已见溃烂。卫怜盯着他,眼圈渐渐红了。

    蓦地,他似有所感,眼皮颤动着露出浑浊眼白,直勾勾地看着卫怜,而后嘴唇翕动了几下。

    卫怜依稀辨出唇形,似乎是在唤……“怜怜”?

    一如她幼年时那样。

    这猜想让卫怜簌簌直落泪,心中悲痛,也忽地掀起一股怨愤:“父皇!当年母妃病重,你为何整整一年不曾踏入她宫门一步?母妃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他们也曾有过恩爱情浓的岁月,卫怜记忆犹新,便是卫瑛也不止一回地提及。而母妃直至弥留,仍记挂着命宫女去折紫藤花,轻轻置在榻旁那支小小插瓶里。

    卫怜见到他此刻的模样,雪雁也好,巫蛊也罢,她都不再怨恨了。她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人间至苦莫过于生离死别,母妃从未犯下大错,又何至于惹父皇厌弃至此。

    从前的她不敢去问,父皇如今却分明已近弥留之际。

    自己的问题,永远也不会再有答案了。

    ——

    卫琢等在暖阁内,并不打扰卫怜。

    直到她情绪平复些,才温声安抚一番,又叮嘱宫人送她回去。

    卫怜想到兰若说的那番话,心里更乱了,低着头不吭声。

    宫人们侍立在外,眼见卫琢又走入殿中,命人将折子送进去。

    人人嘴上不言,却都心知肚明,老皇帝已是油尽灯枯了。即将继承帝位的新君事务繁重,即便如此,仍时常守在父皇的病榻下。

    小宫女想到此处,悄然走到书案前,轻轻多添了一盏灯。

    卫琢听见动静,抬眼看了看他。

    柔和的光晕下,他神色宁静,光看面容高洁又隽雅,眼睛漆黑如墨。

    宫女脸颊微微一红,垂首退了下去。

    卫琢起身,走向皇帝惯用的宝柜前,拎出一只玉镶边葫芦。而后转回榻旁,指尖一拨,几粒丹药便稳稳落入掌心。

    再俯身端详,榻上皇帝形容枯槁,气味如煮熟的腐烂西瓜,绝无美妙可言。

    卫琢随即揪住龙袍后襟,提溜死猫似的将人拎起些许,另一只手则钳住下颌,指尖捏着丹药便往里塞。紧接着,他抬手在皇帝咽喉处一下、又一下地重重锤打,迫得喉结艰难滚动,咽下丹药。

    如此反复十数次,皇帝一阵抽搐,瘫软下去。

    卫琢这才拭净手指,面色如常地坐回书案后。

    ——

    三日后,老皇帝于大雪茫茫的夜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宫墙内外悬起了白幡,哭声响遍宫闱,百官也依循古制,分批入宫哭拜。

    七公主一身缟素,发间簪钗尽褪,微红的眼眶衬得她哀婉清冷,引得众人惊诧之余,目光一时难以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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