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令: 1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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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蕴一点儿不生气,只道:“歇歇吧,瞧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金乌说你们是去不周山迎敌,我还以为你们是去采矿了呢。”

    有这么夸张吗?游扶桑低头瞧了瞧,分明只是衣角被业火灼烧,灰烬散不去而已……

    周蕴想了一想,向宴如是伸出三个手指头:“仙首大人,可以再加一个小元宝吗?”

    你滚吧!游扶桑在心里骂。

    可宴如是居然不问为什么,径自又给了一个。

    游扶桑:“喂!”

    兴许对仙首大人而言,丢两个金元宝便如随手掸掉两粒米一样无所谓。

    游扶桑于是想,不是我的钱,我闭嘴。

    周蕴美滋滋净赚两个元宝,决定为大恩人作一些贡献。她在袖里乾坤袋中摸来摸去,摸出一枝红豆似的药株,向宴如是道:“赠你一味药,名为‘江南春’。”

    游扶桑插话:“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宴如是接过,也喃喃:“江南春,该不会是……”

    周蕴大怒:“才不是!”

    “还没说是什么呢。”

    “我还不清楚你们?哼。”周蕴煞有介事地咳着嗽,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此物‘江南春’,效用无它,能让你们睡个好觉而已。人世间折磨,多在一个愁字,愁绪多,夜难眠,体力不支,更是拙里藏拙,愁上加愁。其实很多筋疲力尽的时候,往榻上一躺,好好睡一觉,醒来兴许是迎刃而解了。比如你们,去睡一觉,醒来了,兴许椿木长老也出关了呢?”

    周蕴便是在这蓬莱三月春光里一笑,先前吞银钱时的促狭又荡然无存了,端的是阳春白雪好模样。

    “二位大人,愁绪太多,小心头发都掉光光哦。”

    *

    游扶桑回到自己在蓬莱的居所,床榻平整,窗明几净,想来是有人常来打理。她猜是翠翠,但眼下精疲力竭也无力去寒暄了。分明在步辇上小憩了片刻,此刻却更累了,游扶桑欲向床榻上倒,想了一想,终是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往屋后方淌温泉的地方慢慢踱步。

    蓬莱整座山的温泉本是一体的,各居所的小妖都可享用,只因游扶桑当时在养伤,她的居所才有单独辟出的一片小小温泉,供她日常清洗。

    游扶桑跪坐在泉边扑一把水,却从清泉面上看见身后人的倒影。

    宴如是抱膝坐在门槛上,看着真是可怜。

    ——要怪仙首大人修为高深,走路无声,兼以游扶桑已无力多做思考,居然忘了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游扶桑对着清泉倒影愣了一愣,手里动作却快过心思一步,掬起一捧清泉,浇湿了发尾。

    身后声音响起:“我可为师姐濯发汤沐吗?”

    与此同时,鼻边嗅见一抹奇异的香,顿是碧水春波,玉鬓花堤,浣鬟香满泉。

    眼角余光瞥见暗红的粉末,游扶桑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江南春,”宴如是道,“师姐,是江南春。”

    这么一瞬间,游扶桑只觉得困极了。于是江南烟雨桃花深,风送香尘,便只听得耳边潺潺流水声了。

    第116章 江南春(三)

    ◎师姐,我最最珍重你◎

    江南暮雨,春舟花痕流水声。一味药沿着耳骨深入脾肺,如白杏吹入山光里,回首惊散梦里身。

    五指轻柔地揉搓在游扶桑颞骨,她渐渐横卧下去,触碰到宴如是的双膝。宴如是替她梳头,伴着江南春的香气,游扶桑的湿发似鸦羽落了夜露,云梳入鬓,玉篦青丝,宴如是细心梳理着,像在打理一袭未卷好的帘。

    游扶桑恍然便想到了从前。也非在宴门与宴如是两小无猜、她们互理鬓发的时刻了,而是再往后一些的时日,她叛出宴门,摇身一变成为浮屠城主。贵为邪道尊主,住行梳洗自然皆有人打理,比如前几位浮屠城主,光是负责晨起梳洗的侍女就有二十余位。

    可游扶桑却很少让人近身,原因无它,她不信旁人。

    何况彼时庄玄之死仍是个迷,不知她死于何处,死于谁手,于是看谁都像细作,面上戒备,心下提防。

    只有一日实在疲倦,游扶桑坐在对弈亭前,手抵着面颊陷入浅眠,身后有浮屠殿侍女经过,不知轻重地为她盖上一片墨氅。

    游扶桑觉察有人在身侧停留了,挨得近极,手指细细整理她后襟。后颈是人体极脆弱的地方,游扶桑几乎一下便清醒过来,周身魔气随她清醒而变得暴动,连同对弈亭下清泉水都成了刺骨的棱锥,径直刺穿侍女的左腿。

    霎时血花一片,都合着小亭雨雾浮起又落下。游扶桑已不记得那侍女的名字了,却仍记得她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额头在青石板上撞出鲜红的血:“尊主饶命,尊主饶命!我只是看黄昏落雨了,而您的衣衫却很是单薄……”

    年轻的尊主披散着头发,金色的瞳孔像日暮时分的一缕金光,细细去看,像极了金箔上的裂纹,透出一种破碎的寒意。冷碎玉,光凝霜,是密林寒潭尽处燃着的一点残火,冷冷地照着人,让人心里打颤。

    侍女不明白单单披了一件衣裳,为何会惹得尊主如此大怒。

    多疑是上位者的通病,可多疑总伤人心。

    游扶桑没有回应。

    但渐渐,她也冷静下来。现实到底不是梦,至少血和人命是真的。

    刺穿侍女左腿的棱锥慢慢化开,刺骨的清泉水淌过脚踝。

    游扶桑放下那大氅,转身走了。

    对弈亭外雨雾飘渺。

    侍女瘫坐在地上,捂住伤口,欲哭却无泪,面上只有劫后余生落下的汗珠,一滴又一滴地砸在手上。

    游扶桑生气归生气,细想起来侍女也无大过错,兼以其平日里细心周到,游扶桑没有再对她发难,只是逐出浮屠殿,让她不再在此当差。

    渐渐再见不到那人了,游扶桑也遗忘了她。只是某次闲谈,青鸾意外提起自己曾杀鸡儆猴,杀过一个左腿受伤的侍女。

    游扶桑心里有些印象,却不确切,于是去问:“什么缘由呢?”

    青鸾笑:“尊主不记得了?浮屠殿内谁人不知晓你憎恶人近身,那侍女却不知轻重地腆到您面前去,总得有所惩戒。”

    游扶桑微微有讶:“于是你杀了她?”

    青鸾理所应当地反问:“不杀何以立威?”

    游扶桑沉默几许,“葬在了何处?”

    青鸾道:“浮屠城没有葬身处。”

    人死如灯灭。灯灭后,那一点残烧的灯芯也会渐渐湮灭进黑暗,黑夜散去,黎明渐起,昨夜的蜡烛只是今晨烛台上一条疤。人命是轻贱的东西。

    *

    耳边潺潺流水声还在继续,蓬莱的早春响起黄莺的啼鸣,游扶桑睁开眼。分明经历了不愉快的梦,醒来却很是轻松,她的记忆停留在宴如是那声“如是可为师姐梳理吗?”,也不知是应还是否,总之全然安心地睡去了。这是从前做浮屠城主从未有过的体会。

    她倚靠在温泉旁青石长榻上,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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