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令: 13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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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扶桑的语气里有久远的温柔,居然让宴清知怔忡,不知为何,鼻尖都变得酸涩。

    “我……”宴清知哽咽一下,灰扑扑的衣袖擦了擦眼角,“小女身在弦宫,差三月及笄,我欲为她找一弦宫官,也叫经筵讲官,便是她的老师。仙家,我信任你一次,你切不可辜负了我。”

    游扶桑深深看着她,不曾回答。

    宴清知再道:“您已知晓我姓名,我却不知道你的,这不好吧?”

    “扶桑。”

    宴清知于是喃喃:“扶桑?是太阳神的意思吗……”

    游扶桑转头而过:“名字而已,没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了!”宴清知理所当然道,“如小女之名‘宴安’,便是‘宴安鸩毒’之意,我性子太柔,怕她全然随了我,盼她温和之下另有锋芒。”

    游扶桑略一挑眉,不再说话了。

    只是心道:其实你性子也不怎么柔,颇有玉石俱焚的毅力。

    往后她们如何从茅屋里退开,如何让玄镜吞下鬼新娘,如何放了那六个神智不清之人,如何回山庄作别……游扶桑皆没太多印象了。

    她只记得离开京城时,山庄梨花才落白,花瓣似雪覆在枝头。山庄落了锁,游扶桑不知自己何时会回来,只是想,再次归来时,想必山庄枯荣已换,四时流转,藤蔓爬上旧檐,落叶铺满青石,青石下,罅隙里,也不知会不会偷藏一只小猫。

    *

    朝胤的都城沿海而建,白色王宫依傍山脉,层层叠叠的阶梯直通碧波。城中楼宇多为白墙青瓦,木墀彤庭,远处有渔帆点点,海鸥翱翔。

    小小国度,又靠海而生,人头天南地北地流动,这都城里百姓约只是游扶桑所认知的一个小村庄那般数量,三五百。

    游扶桑入城时,街道两旁张灯结彩,是朝胤特有的海鹤灯。

    国君带回仙人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听闻仙人行至处幽香浮动,似有黑色山茶悄然绽放又消散。

    又听闻仙人将作王女帝师。

    再听闻,仙人带回赠与王女及笄的宝物,名为“太乙长生锁”,由万年温玉制成,镶嵌北斗七星,锁面刻有“福寿绵长”古篆,锁芯藏有太乙赐福,意在保佑王女长命百岁,岁岁无虞。

    百姓争先恐后地围观。

    抬高的玉辇里,游扶桑一身玄衣,黑发如瀑。

    她与王宫大殿百步之遥。

    王宫大殿内,身着湖蓝色裙裳的王女正襟危坐。广袖垂落,裙摆如水波般流动,铺展在鎏金纹饰的玉阶上,阳光透过高窗洒落,映她肩上白色流苏微晃。她的指尖纤长,指甲稍稍绯红,似染了一层极淡的蔻丹,墨色长发以金丝细链挽起;眉眼沉静,如湖面初霁,清澈而毫无波澜。

    她抬眼,清澈的眼底便倒映殿外那人离近。

    如倒映眸中一点漆。

    百步,十步……

    玉辇停在殿外。

    游扶桑走下玉辇,衣袂微动,眼角有晶莹一闪而过,飘落风中。

    于是殿中的王女也猝然愣住。

    她只觉心里的湖水倾斜,覆盖记忆的青苔,瓢泼地浇灭了,刻意维持的平静。

    第137章 王女(一)

    ◎相似得近乎失真,便显得荒诞不经◎

    王女依旧端坐殿中。

    游扶桑停在阶前的刹那,天光滑过云层倾泻,透过了殿堂的雕花窗棂,落进王女的铺展在阶上的裙袖。

    于是裙摆波光粼粼,比海更蓝更清。

    那副面容分明就是宴如是的轮廓,冰玉唇,秋水眉,鸦青睫,鹿儿眼——可又太过年轻。

    年轻得近乎失真,几乎是一朵记忆中尚未成熟的桃花被生生嫁接在了现实里。这般稚嫩的神态倒让这份相似显得十分荒诞不经,恰似有人用错了年岁的墨,将一幅已完成的肖像,涂抹成初稿。

    游扶桑低垂下眼。

    “殿下。”

    她在阶下这样唤道,带着几分不确定。

    王女闻声,神色短暂地动了动,却很快收住,她站起身来,视线稍稍掠过游扶桑,最终落在宴清知面上。

    她向宴清知微微颔首,未有言语。那姿态端庄沉静,是远超年纪的从容,仿似她才是少年国君。

    ——尔后便转身离去了。

    离去时,一袭海青色织金裙裾似波浪般轻轻漾开,腰间银铃,金玉环佩,皆随步伐发出细碎清脆声响;天光洒在发间的金钗上,折射出点点流光,随她走动,淡淡地晕染。

    王女并不与游扶桑有所寒暄。

    直至身影消失在殿中回廊尽头。

    游扶桑仍伫在原处。

    一半宫人跟随着王女离开,又一半宫人匆匆赶来为国君奉迎圣驾。着素雅宫装的女官快步走来,手中托着香炉与茶具,脚步轻盈而不失礼数;领头者向二人福身:“国君陛下,弦官大人,请移驾御花园。”

    宴清知随她们去,不过几步又笑出了声:“哈哈,与小女初见碰了一鼻子灰,”她的眼中闪着促狭的光,“帝师大人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游扶桑不语。

    二人自檐下穿行,光影斑驳。她们身后,宫人端着香炉与茶具,如一群灵巧的蝴蝶随行,既不远离,也不打扰。

    宴清知的步履忽快忽慢,裙裾拂过地上的落花,她沉默几许,再说:“其实,宴安与我也不怎么亲近。”她叹一口气,停在一处雕花窗棂前,手指轻抚窗上的花纹。阳光透过花纹,在她指尖投下细碎的影。“分明都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别的孩子一口一个阿娘叫得亲切,缘何我们母女之间,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见游扶桑隐隐皱了眉,宴清知又急急忙忙补充道:“也并非是不喜欢我,只是……只是没有平常孩子那般稚嫩可爱罢了。”

    不如平常孩子可爱?

    游扶桑淡淡道:“她没去嫌弃你,你倒是嫌弃她。”

    宴清知猝然打断:“我怎是嫌弃她?我可是心疼她!她……”

    宴清知声音渐低,又不说下去了。二人穿过一道月亮门,步入一片竹林小径,其中翠竹婆娑,随风摇曳,竹叶的影子在两人身上斑驳流动。是御花园了。

    宫人们自觉退到远处,只余香炉中的檀香随风飘来。

    宴清知的目光中透着忧虑,她轻声道:“扶桑,小女天相吉祥,却身有怪病,这不是假话。恰如她跪坐在殿上恭迎,却不与我们寒暄,并非是她不想;我不曾告诉你的是,从出生到如今,宴安依次失去了听觉,嗅觉与发声。”

    “……你说什么?”

    宴清知叹息一声:“五岁之前,宴安的世界是没有声音的。那时我们以为她是天生如此,直到五岁那年,她忽然能听见声音了,我们都欣喜若狂。可不久后,不到一个月,她又失去了嗅觉。从此闻不见花香,每每花神节赏海鹤花,她只能佯作闻嗅,全是附庸风雅罢了。”

    游扶桑眯起眼睛:五岁之前失聪,五岁时听觉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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