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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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样东西,爷爷您昨天答应过我的。]

    霍耀权已经乏了,懒得再管教他,只向不远处的保镖做了个手势,不恶而严地数落一句,“冇规冇矩。连茶都冇杯我饮。”

    [没规没矩。连茶都没得让我喝一杯。]

    霍决笑了笑,又毫无悔意地认了句错,“下次补过。”

    黑西装保镖脚下无声地走近,双手呈上一个尺寸小巧的螺钿镶嵌珍宝盒。

    霍耀权拿在手里,难得缓下脸色,颇有几分柔和地摩挲着盒盖上的那枝寒梅。

    而后越过霍决,将它珍而重之地递到时闻面前,语气亦稍稍缓和些许,“听只化骨龙讲,闻女你就嚟生日。哩份系爷爷小小心意。望你年年岁岁,心想事成。”

    [听这化骨龙讲,闻闻你就快生日。这份是爷爷小小心意。希望你年年岁岁,心想事成。]

    时闻猝不及防。

    刚刚爷孙俩你来我往那番对话,令她身心都紧绷着。完全没想到话题会这么突兀地转到自己身上来。一时僵着没动,也没说话。

    霍决垂眼看她,轻轻捏了捏她指根,温声提醒,“仲唔多谢爷爷?”

    [还不谢谢爷爷?]

    这话说得太亲密了。

    他们的姿态也是。

    时闻并不迟钝。

    霍决特意带她到海上来,当着她的面,跟霍耀权谈论这么重要隐秘的信息。而霍耀权居然对她在场这件事,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反应。

    时闻感觉自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眼前这个珍宝盒中收纳的东西,究竟蕴含着什么意义。

    霎时间更难以置信。

    亦更不敢伸手去接。

    霍决站在她身侧,静静注视着她侧脸,一言不发,没有再出言催促。

    反倒是霍耀权略抬了抬手,平和劝道:“爷爷亲自畀你嘅,闻女你唔使紧张,唔会有人够胆有意见。我年纪大啦,只手一直咁攞住,好攰,亦都唔想再嘥心机去干涉你哋班后生仔啲嘢。你收低之后,若然真系唔想要,返去再同隔篱个衰仔慢慢嘈。”

    [这是爷爷亲自交到你手上的,闻闻你不用紧张,不会有人敢有意见。我年纪大了,手一直这么拿着,很累,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去干涉你们年轻人的事。你收下之后,倘若真的不想要,回去再和旁边那个臭小子慢慢吵。]

    大长辈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

    自己再僵持下去,未免太过失礼。

    况且,霍决刚刚那番话,还一直沉重地盘踞在她心间。

    左手被不轻不重地攥着。时闻衡量再三,终究还是拿捏着一半的度,硬着头皮接过,颔首道了句“多谢霍爷爷”。

    霍决不动声色地拎了拎唇角,略微欠一欠身,半刻不多留地向老爷子告辞。

    时闻将那个精巧昂贵的珍宝盒拿在手里,手脚僵硬地跟在身后。

    然而正当他们转身走落阶梯之时,霍耀权又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阿决。”

    霍决没有松开时闻的手,闻言回了回头。

    海钓艇艉阱的天幕很小,挡不住所有渗进来的日光。

    霍耀权的脸陷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显得庄严、冷肃,同时又无可避免地,透露出某种浓重的疲惫与衰老。

    他定定望着即将离开的两个年轻人,眸光深沉,慢而平静道:“嗰个始终系你老豆。无论佢以前点对你唔住,你顾念生恩,畀条生路佢行。就当睇喺爷爷份上,唔好搞到我百年归老,冇面落去见你嫲嫲。”

    [那个始终是你父亲。无论他以前怎么对你不起,你顾念生恩,给条生路他走。就当看在爷爷份上,不要让我百年归老,没有颜面下去见你奶奶。]

    霍决长身而立,面无表情听完。

    沉默几秒,倏忽笑了笑。

    虽然那笑意丝毫未及眼底,反而漫出一种潮水般的麻木与冷漠。

    “我应承过嘅,讲到做到。至于其他人肯唔肯放过佢,就只怕轮唔到我话事。”

    [我答应过的,说到做到。至于其他人肯不肯放过他,只怕由不得我做主。]

    他没有正面回答霍耀权的问题,只在离去之前,曲指敲了敲船舷,换了副腔调,语气淡淡地提醒:

    “——都系眼前嘅嘢最重要。爷爷,鱼上钓了。”

    [——还是当下的事最要紧。爷爷,鱼上钩了。]

    *

    天还没彻底黑下来。

    但昼间的明亮,已经让位于薄暮时分的含混与晦暗。

    游艇锚泊在无人打扰的亚港近海。

    浪微弱地起伏,将浓稠的日光消解,仿佛一片不小心打翻颜料的巨大画布。

    时闻和霍决坐在船头的沙发上,眼前是果核般沉坠的落日,落日底下,是空无一物的柑橘海。

    那顶燕麦色棒球帽被随意丢在角落,时闻如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在夏日晚风中轻轻飘动。

    有几缕无知无觉地拂到霍决喉结上,被他玩味地绕在指节,没舍得摘开。

    那个贵重的珍宝盒被放在柚木桌上。

    锁扣完好无缺,没有被打开。

    霍决挑了一瓶唐培里侬,拿了两个香槟杯。好难得,居然主动给她斟了酒。

    玻璃杯里盛着另一片微观的海,玫瑰色的酒液,弥散覆盘子与黑樱桃的香气,摇曳影影绰绰的温柔。

    霍决慢慢喝空一杯,又去续另一杯。在那滩柔软光线彻底消失在海平面之前,终于开口打破沉默,“说点什么。”

    时闻曲膝懒坐,单手撑头仰在沙发靠垫上,远远眺望这场壮阔而浪漫的日落,“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决提议,“夸我一句?”

    时闻回眸,平静而专注地瞵视着他,半晌,如实评价一句,“疯子。”

    霍决笑了,俯身凑过去吻了吻她眼尾,谦虚道,“谢谢。虽然你夸人的话并不怎么好听。”

    “你想听什么好听的。”时闻睫毛抖了一下,缓缓眨一眨眼皮,“夸你运筹帷幄,有勇有谋,什么人什么事都敢利用算计?”

    “哪及你半分勇。”霍决用指节剐蹭着她凉软的发尾,口吻漫不经心,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心。

    “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记者,继承的那点遗产都散了去做慈善。几年间明里暗里调查那么多事,没被揪住已经算命大,居然还敢先手扎沈家一刀。”

    时闻眉梢微抬,“又要怪我莽撞?”

    “只是肯定你在这件事当中的影响力。”

    霍决视线散漫地扫过来,脸上表情很淡,几乎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我。你和你的朋友,若得百分之一的好运眷顾,最终或许也能取胜。可是没有你,我绝不会介入这盘棋。”

    昼夜交替的光线,混淆过多浓烈厚重的色彩,角度被压得如此之低,几乎无法照亮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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