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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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了两道菜,转手将菜单递给裴令之。

    裴令之接过菜单细看。

    他在外长期游历,论起住客栈的经验比景昭丰富许多,凝神看了片刻,已经明白了景昭的意思。

    跑堂揣着菜单走了。

    桌旁竹屏风隔开一方窄窄的天地,景昭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两下,忽然问道:“郎君有意出去走走吗?”

    裴令之问:“现在?”

    景昭说:“吃完饭。”

    裴令之点头:“却之不恭。”

    传说中倾倒整个临澄郡的大厨手艺好像也有限,还及不上舒县兰桂坊。

    吃完这顿晚饭,景昭示意穆嫔先回房沐浴,她与裴令之结伴走出客栈,沿着街道向前。

    不知是不是由于天色已晚,与舒县相比,武奚城中道路上行走的女子少了很多,且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或老妪,妙龄女郎更是极少。

    这条街很是繁华,商铺一应俱全。

    如织人流中,一对少年男女并肩徐行,这画面很是好看,帷帽白纱轻轻飘荡,更似仙人,引得沿途不少行人回头张望观看。

    唯一的遗憾是,他们去的地方有些煞风景。

    越过那些珠宝阁、香粉铺,景昭径直走进了几间米面粮油铺子。

    从铺子里出来,一旁递来一条雪白的帕子。

    景昭接过,细细擦净十指,想了想,还是没将弄脏的帕子还回去,说道:“多谢。”

    裴令之说:“有些客气了。”

    一同住过黑店、陷过泥坑,原本近乎于无的交情也上涨了几分,景昭失笑,从善如流道:“那不谢了。”

    “你觉得呢?”

    景昭沉吟道:“这里的陈米和舒县的新米一个价格。”

    这话其实说的不严谨,因为确切说来,今年的新米还没有上市。

    对于米面铺子而言,在今年新米上市之前,去年那批米依旧算作新米,只是价格向下稍微压了点。

    景昭所说的陈米,其实是前年的米了。

    “面也贵了很多,准确一点说,五谷、菜油都贵了很多——和舒县相比。”

    景昭说:“我记得,据朝廷那边的统计,庐江比临澄要富裕,耕地、人口都更多。”

    左边那家酥饼铺子里传来阵阵浓香,夹饼冒着蒸腾热气,许多路人被香气引动,纷纷围过去。

    裴令之一带景昭袖摆,二人同时向后退出数步,避开人流,这才缓声道:“那要看怎么算了。”

    “嗯?”

    “若说富裕,庶民的富裕与世家豪强的富裕往往是相反的。庐江是一幅画,一幅立在安济渠尽头,用来给北方看的画。”

    景昭道:“这么难看的画?”

    “画中当然也有瑕疵,但这已经是世家愿意做出的最大让步。表面的花团锦簇也是花团锦簇,揭开这层看似敷衍的假面,下面露出的只会更加不堪。”

    景昭沉默片刻,说:“欲望无穷无尽。”

    “也不尽然。”裴令之道,“只是有些人的欲望太大,连他人最后一丝喘息的余地都要夺走。”

    他们并肩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身后喧嚣渐渐远去,走到了冷寂与繁华交织的夜色边缘。

    远处街巷变得狭窄,房屋低矮下去,像夜色里矮矮的树桩。

    景昭立刻掉头:“走吧,宵禁快到了。”

    裴令之同样没有冒险的打算,二人转身,然而就在那一刹那间,裴令之忽然觉得有些古怪。

    他短暂地停住脚步,朝身后那片冷寂夜色里看去。

    仿佛有一道浓稠黏腻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凝滞在他的身后,一路上若隐若现,时有时无,直到此刻四下人流渐少,才变得格外清晰。

    裴令之自幼容貌惊人,备受瞩目,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分外敏感,他下意识去看身侧景昭,只见她秀眉微拧,不知在想什么,丝毫没有察觉。

    裴令之蹙眉,再度回望,但那令人作呕的感觉仿佛是他的错觉,一闪而逝,再也寻觅不到任何踪迹。

    他问景昭:“你有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

    景昭说:“有啊。”

    裴令之精神一振。

    景昭面无表情道:“我们荷包丢了。”

    裴令之一怔,骤然低头。

    腰间空空如也,荷包不翼而飞。

    一街之隔的民房缝隙中,一男一女脚步轻捷无声,没入更深处的夜色里。

    男子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麻袋,那麻袋看上去足能装一个人,分量很重,女子轻轻甩着一把柳叶薄刃,在月光下偶尔反射出一丝淡红的寒光。

    身后的路面上,渐有殷红蔓延开来.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日,我也曾经遇上一个贼,但那贼的手艺不怎么样,被我当场抓住。”

    景昭若有所思地道:“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临澄郡的贼手艺远比庐江好。”

    “……人太多了。”裴令之说。

    二人空手闲逛,居然能把荷包一起丢了,现下身无分文,也不必再乱走了,只能掉头回去。

    天气炎热,景昭和裴令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向客栈走,热的额间生汗,景昭在袖中摸了又摸,终于摸出一点银子,在路边买来两竹筒酸梅汤。

    喝了一口,是热的。

    景昭气得发笑,连竹筒一起扔了。

    裴令之捧着竹筒说道:“冰也很贵的。”

    “你怎么不提醒我。”

    裴令之说:“我也忘了。”

    “……”

    二人带着一竹筒温热的酸梅汤,灰头土脸回到了客栈里。

    好在客栈还算靠谱,热水已经备好。景昭沐浴更衣,披着潮湿的头发坐到窗下小榻上,推开一线窗子,任凭温暖的夜风吹干长发。

    “外边好玩吗?”穆嫔捧着丝帕过来,跪坐在景昭身后,替她绞干发梢的水珠。

    景昭回过头,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你看我这个模样,像是好玩吗?”

    穆嫔扑闪着长睫,娇声道:“可是和姐姐在一起,不管去哪里都好玩,您下次带我一起出去吧。”

    景昭有些想笑,道:“正常一点。”

    穆嫔立刻规规矩矩坐好:“哦。”

    想了想,景昭表扬道:“昨晚和今日,你做得很好,不怕吗?”

    穆嫔咬着下唇,轻声道:“其实并不很怕,在您身旁,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至于……并不用我亲手染血,和往日在家里责罚下人,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她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昨晚我做了好几个噩梦,可能是因为睡在死过人的黑店里。”

    景昭哑然失笑,心想天底下死过最多人的地方哪里是黑店,分明是皇宫。

    红墙之下,全是血染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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