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8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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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

    谢聪汗如雨下。

    不等他寻到理由,谢清晏又道:“陛下大病不起,你以孝悌闻名天下,却能对自己的父皇痛下杀手——你教我如何信你?”

    宋怀玉面色难看:“聪儿,不要听信他妖言惑众!他是在欺骗你蛊惑你啊!!”

    “我在欺骗你么?”

    谢清晏含笑问,望着宋怀玉的眼神冰冷。

    剑尖像是从谢聪颈前松了下来,他斜斜指向离着愈近的宋皇后,对谢聪道:“欺骗你、隐瞒你,伙同宋家多少年将你当作稚童乃至提线皮影之人,不正是你最敬爱的母后吗?”

    宋怀玉身影陡颤:“我何时——”

    “宋家通敌叛国之事,她可曾告知于你?”

    “宋家豢养私兵之事,她可曾与你说过?”

    “她十数年来桩桩件件只为宋家考虑,可考虑过你这个儿子?你在父皇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与宋家肆意妄为,祸你储君之位——若非他们,兴许你早已是太子!”

    “你闭嘴——你胡说!!!”宋怀玉几次打断不成,在谢聪望来逐渐狰狞记恨的目光下气血上涌,她几乎忍不住要扑上去。

    还是她身旁的两位嬷嬷与女侍连忙将她拉住:“殿下!”

    “不可啊殿下……”

    短暂的撕扯和尖锐的女声里,偏殿方向响起一声模糊难辨的锐鸣。

    只是戛然而止。

    像被什么人拉住了。

    满殿紧若千钧一发,也只有谢清晏察觉了,眉眼散澹地瞥过那偏殿一角。

    不过是“妄议”一句储君之位,便忍不住了么。

    当真圣人不可侵犯。

    谢清晏嘲弄疏慵地垂回眸,在喘息愈重、胸膛起伏的谢聪耳畔,轻飘飘抛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就连时至今日。”

    “你受我挟制,高墙之下,百官与满城百姓闻你罪行,陷你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她却依然不肯承认……”

    谢清晏望着目眦欲裂却哑了嗓的宋怀玉,一字一句,温声渊懿:

    “明明是她私自下毒,为何要你担千古骂名?”

    “够了——!!!”

    在如遭雷劈的谢聪开口之前,摔倒在阶下的宋怀玉终于嘶哑着嗓音,推开了身旁女侍。

    “不用逼他,是我!是我给谢策下的毒,那又如何?!”

    宋怀玉哑声笑道:“我告诉你,谢清晏,晚了!在通知禁军入宫的那道谕令发出前,我已经下令,让人杀了谢策!他的毒回天乏术,宫中无人能解!因为它根本不在大胤,而来自于——”

    “北鄢。”

    谢清晏平静地接过话。

    宋怀玉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瞳孔猛地缩起,不可置信地望着谢清晏:“你,你怎会知晓?”

    “是啊,我怎会知晓。”

    谢清晏低阖了阖眼。

    他又想起三日前,骊山山谷,朗月风清,那驾被他驱离的马车去而复返。

    女子一身白衣,从马车车窗里朝他伸出手。

    指根下缀着盈盈一点,血色成痣。

    [那日在三清楼里,我与巴日斯密谈许久,只是为了验证当年与去岁琅园的奇毒……它出自北鄢,朝内无人能解。]

    [宋皇后不择手段,你与她周旋,我不想这毒再害了……旁人。]

    [这是留给你的解药。]

    [临别所赠……谢清晏,从此天高路远,你我不相欠、亦不相见。]

    “…………”

    思绪回定时,谢清晏已经挟着谢聪,停在了瘫倒在地的宋怀玉身前。

    他漠然睥睨着她:“无解之毒?若你十年前没有杀安望舒灭口,它或许是吧。”

    听得“安望舒”三字,宋怀玉惶然惊恐地瞪大了眼:“你……”

    可惜来不及多说。

    偏殿内,终于有怒声夹杂着咳嗽震荡而出:“竟当真是你这个毒妇?!”

    随着那道明黄身影踏出偏殿,宋怀玉一哆嗦,扭头望去。

    谢清晏松开了长剑。

    用不着他挟持,谢聪已经骇然欲绝地跪在了地上:“父皇?!”

    他猛地叩首下去:“不是我下的毒,不是我,不是我要谋逆——儿臣绝无此意,是母后、一切是母后逼儿臣啊!!”

    “聪儿,你……”

    宋怀玉难置信地转回来,泪水从她眼眶里涌出。

    她模糊看着,那道索命恶鬼一般的血红婚服身影屈膝,在她跪着疯狂叩首的儿子身旁蹲下。

    似是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

    谢聪猛地一栗,竟像是着了魔,他提起谢清晏不知何时掷地的长剑:“不错!是你——你这个大逆不道不择手段的乱党毒妇!!”

    噗呲。

    长剑没入了宋怀玉的身体。

    宋怀玉的瞳孔陡然放大,攥着胸口的剑,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她面前狰狞歇斯犹如厉鬼的儿子。

    不远处,大步过来的谢策猛地一停,身影滞在原地,僵晃了晃。

    “陛下小心。”

    身后,云侵月扶住了他。

    “啊……!!”

    血喷了谢聪满手满身,溅在了他脸上,滚烫,腥气扑鼻。

    他嘶声怪叫起来,猛地松开手,往后连爬带滚,像是要往殿外跑去。

    与他擦肩而过,谢清晏起身,恰扶住了踉跄扑下金玉长阶的宋怀玉。

    “你——你故意…………”

    宋怀玉死死揪着他的衣襟,不甘而恨极地瞪着他,像要将他剥皮削肉。

    谢清晏垂眸,笑得温柔又冷漠戾然,如一张割裂两极的鬼魅画皮。

    他俯身贴耳——

    “杀你,怎够偿我母后性命?”

    那人低声,只二人听闻,字字诛心:

    “我要他以子弑母,要你们母子离心,要你尝尽昔日她所受的、堪比烈火焚身之至痛。”

    “你是谢——谢——”

    最后一个“琅”字未出,宋怀玉竟是一歪头,气绝而死。

    “啪嗒。”

    死死攥在他身前的那只手松开了,坠落在地。

    谢清晏慢慢松开了手,漠然徐缓地垂眸,望着掌心的血。

    安家……

    宋家……

    谢明,谢聪,宋怀玉……

    当年裴氏灭门之仇,一一殆尽。

    如今,只余一人了。

    “…………”

    谢清晏定定望着身前的尸首,衣襟前的血痕,然后他慢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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