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握: 22. 佞臣 佞幸于您也是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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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寄又问:“私盐真能禁止吗?”

    窦崇光摇头。

    何清宁插嘴说:“不说旁人,我平时所食千里脯,用盐腌制,近日因盐税太高,已涨价二钱,我也快吃不起了。”

    谢无寄顿首,说:“只怕是国库空虚了。”

    静了片刻,元苏苏大约想明白了。

    “国库空虚,所以陛下授意,提高盐税,以充国库?”

    谢无寄点头:“善。只是此法并不能成,反遭后患无穷。”

    元苏苏扼住袖子,皱眉道:“你细讲讲。”

    “百姓手里是变不出银子来的。即便要多征税,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窦崇光沉下眉心,“吃不起官盐,私盐自然兴盛。元小姐不在民间不知,这庙会,又叫做破赃会。”

    “破赃会?”

    “庙会之上,准许卖些黑货赃物,官府是不大管的。”窦崇光语气和善,“此事都是民不举,官不究,谁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坏了别人的财路。”

    “庙会之上,也有贩卖私盐的。只是一般数额不大,不过小家小户私买,官府也并不查问,不如去追究那些私盐贩子,一网打尽。”

    “……只是如今苛捐杂税太重,私盐贩卖越加兴盛,反导致没人购买官盐,对吧?”元苏苏顺着理下来,“如此一来,提高了盐税,收到的税却更少了。”

    “正是如此。”

    “那陛下自然着急。”元苏苏喃喃道,“收不到税,国库空虚……不对,陛下或许更着急的不是这个。”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转。

    元苏苏骤然之间,像被惊雷劈通了经脉,灵台瞬间清明。

    她失声说:“陛下害怕别人指责他昏聩。”

    陛下肯定怕这个!

    他已经年老,最怕的不是生前事,而是身后名。

    骤然提高盐税,不仅没有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反而助长了私盐市场,叫税收更加降低,民间还怨声载道,陛下他怕日后被人定论为晚年昏政,遗祸百姓。

    国库的问题,可以留给下一任帝王来处理。

    可这身后名,却是他自己的。

    元苏苏呆呆坐下去。

    一时间觉得很怪异。

    她想着,思辨着,翻转着,到最后都得出一个结论——有时一场灭家大祸,没有那么多考量也没有那么多算计,仅仅只是产生于上位者一个念头而已。

    这个上位者,这个主宰他们性命的帝王和权贵,甚至不一定冷静,不一定清醒,不一定有过利益权衡。

    他们只是这样想了,于是,就有人替他们去这样做。

    一个人昏了,他所辐射到的所有人便跟着他昏。

    何其可怕。

    何清宁长叹说:“元小姐敏锐。”

    “那黄家的事,也有眉目了。”谢无寄看着对面的她,语气很沉,“百姓逃不了的税,富商却有的是办法逃得了。只消孝敬主管官员,得到庇佑,便可比旁人好过许多。”

    “既然有人孝敬,那不孝敬的人又该如何?”

    何清宁沉重道:“杀鸡儆猴。”

    谢无寄闭眼,颔首,“查获私盐,也是升官大道。大宁律法,查获私盐数目足够多,提前一步升官也使得。”

    “所以黄家……”元苏苏收束这话,“是既做了儆猴的鸡,又做了登云的梯?”

    甚至,那私盐,有可能是查获的官员自导自演。

    两世而来,元苏苏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他们还真没有办法。

    谢璩应该也是看明白了陛下的害怕,所以不让她插手。

    只要陛下一日不敢承担这个罪过,他在位期间,江淮的盐政就得不到整治。

    这些地头蛇盐官一日坐在这里,黄家就注定无法被翻案。

    那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现在就去宫变夺位吗?

    他们现在可就这几个人。

    等到过几年陛下驾崩,黄家的人早已埋骨陇头了。

    “不要着急。”谢无寄轻声抚慰她,抬头道,“老师这样久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何清宁沉默不言了好一会儿。

    窦崇光善察世情,对民间情态,了若指掌;他所善观察的,却是上位者之心。

    一俯一仰,是因为身份之差、门路之别。

    他做师爷,自然要以东翁心意为先。多年来又仰仗师门,少不得揣摩尊者心意,才能得以谋生。

    何清宁抬头,笑了一下,说:“也没甚鞭辟入里的,只是我多年入幕,便擅自揣摩陛下心情。”

    “老师请讲。”

    “久在上位者,最忌被人反驳。”何清宁斟酌道,“即便是他做得不对,也不可直言劝谏。旁敲侧击、明讽暗喻也并非上计。”

    “要在他心里留下了疙瘩,日后一点小事便可找上你我,并不是长久之计。”

    何清宁说到这里,汗颜道,“我这也是小人谄媚之道,只是如今情急,却不得再顾及风骨颜面——为今之计,便是让陛下可以把罪过甩出去。”

    “不仅要甩出去,还要替他博得贤明的名声。”

    “如此,方全了陛下心意。”

    他说完,老脸赧然,举袖捂脸不语。

    “何先生说得对。”元苏苏却断然道,“这个黑锅,只能别人来背。罔顾民情这件事不是陛下的罪过,而是有人闭目塞听,混淆圣听,私下行事、罔顾皇命——”

    “这个人还要陛下亲自来惩处。”她脑子转得飞快,只觉得仅仅一日,便已脱胎换骨,“还要是陛下广开言路,成就一段佳话。”

    说到这里,元苏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意识,让她须臾间霎时地心潮澎湃,犹如海涛凌空拍岸,生出一种将两世所有线索联系起来了的畅通感。

    她近乎炽热地转眼看向窦崇光,心跳得飞快,因而,她并没有顾及到谢无寄欣慰地看向她的目光。

    元苏苏已经明白了。

    《黎明万事图》。

    现在缺的,就是一幅《黎明万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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